"你休想过去!"警卫的手臂像铁栏一样挡在金英淑面前,她的双眼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求求你,我找了他二十四年了!"金英淑的声音在人群喧闹中显得微不足道,她拼命挣扎着,丝毫不顾自己单薄的身躯撞在警卫结实的胸膛上。
"这里是军事区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警卫厉声呵斥,粗暴地将她向后推去。
金英淑踉跄几步,目光越过警卫肩膀,死死盯住台上那位威严的军装老人,
她的眼中燃起了二十四年来从未熄灭的火焰,一股力量从心底涌起,她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喊道:"朴智勋!我在找朴智勋!"
01
197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纷飞中的中朝边境仿佛被冰封的隔离带,将两个国家分割得更加彻底。
金英淑站在屋檐下,目光穿越漫天飞舞的雪花,望向遥远的北方。
她的手指轻抚着胸前那枚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军人意气风发,目光坚定。
"娘,您又在看父亲的照片。"儿子朴俊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走过来,眼中满是心疼。
"今天是你父亲离开的第二十四个年头了。"金英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朴俊浩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对父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我知道您心里一直放不下,但您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朴俊浩将粥碗塞到母亲手中,语气中带着无奈。
金英淑没有接过碗,而是转身走进屋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
里面是一枚沾着干涸血迹的军章,和一封信笺,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亲爱的英淑,等我凯旋归来,一定带你去海边看看这个世界。"金英淑轻声念道,仿佛这样就能让丈夫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朴俊浩站在门口,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心中既心疼又无奈。
在这个偏远的朝鲜北部小村,每户人家都有亲人在战争中失去,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只有金英淑始终相信丈夫还活着。
"娘,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朴俊浩放下碗,轻轻揽住母亲的肩膀。
金英淑沉默着收起信件和军章,慢慢地喝了一口粥。
村子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冬渐渐变成了早春,金英淑依然每天守在门口,盼望着丈夫的归来。
这天,村子里来了几位老兵,他们是前来招募年轻人入伍的。
金英淑听闻消息,立刻披上外衣,迎着料峭春风赶到村中心的广场上。
"请问有没有朴智勋的消息?"金英淑拦住一位年长的军官,急切地问道。
军官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朴智勋?哪个部队的?"
"第三十八军第一一五师,他是在1953年的夏天失踪的。"金英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军官摇摇头:"那时候伤亡太大,许多人都没能留下记录,尤其是失踪的战士。"
金英淑不死心地追问:"那有没有可能他被俘虏了?或者受了重伤被送到其他地方治疗?"
"当时有不少重伤员被送到了中国治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军官没有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金英淑一眼。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金英淑的心,她浑身一震:"您是说,他可能还在中国?"
军官见她激动的样子,连忙补充道:"但这种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算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也……"
金英淑没有再听下去,她匆匆向家的方向跑去,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回到家中,金英淑翻出了丈夫当年参军时留下的所有物品,仔细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朴俊浩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母亲跪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各种旧物。
"娘,您这是在做什么?"朴俊浩放下手中的柴火,疑惑地问道。
金英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俊浩,我可能知道你父亲在哪里了!"
朴俊浩心头一紧,他知道每次母亲说这种话时,往往意味着新一轮的失望即将到来。
"娘,您别又自己骗自己了,这么多年了……"朴俊浩蹲下身,轻声劝慰。
金英淑握住儿子的手,坚定地说:"这次不一样,我听说许多重伤员被送到中国治疗,有可能你父亲就在那里!"
朴俊浩惊讶地看着母亲:"中国?那怎么可能,那边离我们那么远,而且两国之间……"
"我要去中国找他。"金英淑的语气不容置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朴俊浩心上,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院子外,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朴俊浩的妻子善熙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走了进来。
"娘,我带小浩来看您了。"善熙笑着说道,然后注意到了满地的杂物和屋内凝重的氛围。
金英淑看到孙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被坚毅所取代:"善熙,我要去中国找俊浩的父亲。"
善熙惊讶地张大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朴俊浩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娘,您别闹了!中国那么大,您连语言都不通,怎么找?"
"我会找到办法的,这二十四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金英淑的目光坚定如钢。
善熙担忧地看着婆婆,轻声问道:"娘,您是认真的吗?那边的情况我们都不了解,而且现在去中国可不容易啊。"
"我已经决定了。"金英淑站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物品,动作中透露出无法动摇的决心。
朴俊浩和善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知道再多劝说也无济于事。
晚饭桌上,气氛异常沉闷,只有小浩偶尔的笑声打破沉寂。
"如果您真的决定要去,至少等到天气暖和一些。"朴俊浩最终妥协了,但仍试图延缓母亲的行动。
金英淑夹了一筷子菜给儿子:"不,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再过几天我就动身。"
"那您总得做些准备,至少要带够盘缠。"善熙担忧地说道。
金英淑点了点头:"我有些积蓄,应该够用一段时间了。"
02
接下来的几天里,金英淑开始为远行做准备,她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准备了一些干粮。
朴俊浩偷偷地在母亲的包里塞了自己攒下的钱,虽然不多,但他希望能帮上些忙。
出发前的晚上,金英淑坐在油灯下,对着丈夫的照片低语着:"智勋,我来找你了,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金英淑就起床准备出发了。
朴俊浩和善熙早已起来,默默地为她准备了热腾腾的早饭。
"娘,您路上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们写信。"朴俊浩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金英淑抱了抱儿子,又亲了亲小孙子的脸颊:"你们好好的,我一定会带着你父亲回来。"
善熙忍不住落泪:"娘,您自己多保重,别忘了还有我们在家等您。"
金英淑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转身踏上了漫长的寻夫之路。
乘坐公共马车,金英淑来到了接近边境的小镇,这里已经能远远望见鸭绿江对岸中国的山峦。
小镇上人来人往,大多是些做小买卖的商贩,还有些神色警惕的士兵巡逻着。
金英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开始打探过境的方法。
"想去对岸?那可不容易啊。"旅馆老板娘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低声说道,眼神中带着审视。
金英淑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我丈夫可能在那边,我一定要过去。"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一下金英淑:"合法过境几乎不可能,除非你有特殊的关系。"
"那有没有其他方法?"金英淑追问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老板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有些人会在夜里偷渡过去,但那很危险,被抓到可是要坐牢的。"
金英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请问我该去哪里找那些人?"
老板娘叹了口气:"姐妹,看你也是有苦衷的人,我就直说了吧,镇西头有个黑市,那里或许有人能帮你。"
金英淑道谢后,立即前往老板娘所说的地方。
黑市隐藏在镇子边缘的一片破旧房屋中,进出的人大多衣着简朴,神色警惕。
金英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走了过来:"大姐,看您这样子,是想过江吧?"
金英淑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
男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这儿的外地人,十个有八个都是为了这个,我叫金哲,专门带人过江的。"
"需要多少钱?"金英淑直截了当地问道。
金哲伸出三个手指:"三百元,不讲价,明晚子时在江边老柳树下等,带上钱,只此一次机会。"
金英淑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虽然这个价格几乎掏空了她的积蓄。
回到旅馆,金英淑辗转难眠,思绪万千。
她取出丈夫的照片,轻轻抚摸着:"智勋,再等我一会儿,我就要来找你了。"
第二天,金英淑在镇上简单地逛了逛,买了一些干粮和必需品,为夜晚的行动做准备。
夜幕降临,金英淑悄悄地离开旅馆,按照约定来到江边的老柳树下。
寒风呼啸,江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远处时不时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来了啊。"黑暗中突然响起金哲的声音,把金英淑吓了一跳。
金英淑紧紧裹着外衣,点了点头:"钱我带来了,什么时候过江?"
金哲接过钱,仔细数了数,然后吹了个口哨,从树丛中走出两个男子,一起抬着一条小木船。
"趁着巡逻的间隙,我们必须快速通过。"金哲低声说道,示意金英淑上船。
小船在江面上飘摇,寒风刺骨,金英淑紧紧抓住船沿,心跳如鼓。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哨响,江面上的探照灯亮了起来。
"趴下!"金哲厉声喝道,同时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金英淑伏在船底,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探照灯的光束在江面上扫过,所幸没有照到他们的小船。
就在他们即将靠岸时,船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金英淑一个不稳,跌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江水冰冷刺骨,金英淑拼命挣扎,但厚重的衣物很快将她拖入水中。
她的生命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儿子、儿媳、小孙子的脸,以及丈夫那张永远定格在青年时期的照片。
"智勋,我要去找你了……"金英淑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03
就在她即将放弃挣扎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拖向岸边。
"抓紧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金英淑感觉自己被拉出了水面。
岸上,金英淑咳出几口水,浑身湿透,寒冷几乎让她无法动弹。
"你命大,差点就没了。"救她的人是个中年渔夫,说着一口金英淑听不太懂的话。
金哲和另外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金英淑一人在陌生的国度。
渔夫见她瑟瑟发抖,叹了口气:"跟我回家吧,我婆娘会帮你弄些干衣服。"
不知是幸运还是命运的安排,这户渔民竟然会一些简单的朝鲜语,勉强能与金英淑交流。
"你一个人偷渡过来,胆子可真大。"渔夫的妻子一边帮金英淑擦干头发,一边说道。
金英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是来找我丈夫的。"
渔夫和妻子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你丈夫在中国?"
"他是朝鲜战争时的志愿军,据说重伤后可能被送到了中国治疗,此后再无音讯。"金英淑简单地解释道。
渔夫沉思片刻:"战争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找?"
"以前没有线索,最近才听说他可能在中国。"金英淑低声回答,目光中满是坚毅。
渔夫的妻子叹了口气:"姐妹,你的心意我们理解,但中国这么大,你一个人,语言又不通,上哪儿找去啊?"
金英淑沉默了,她确实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是凭着一股执念踏上了寻夫之路。
"先住下来吧,养好身体再说。"渔夫的妻子心地善良,不忍心看着金英淑露宿街头。
接下来的几天,金英淑在渔民家休养,同时向他们打听关于志愿军伤员的消息。
"我记得村子西边有个老人,当年在医院工作过,也许他知道些什么。"渔夫想了想说道。
金英淑眼前一亮:"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第二天,渔夫带着金英淑来到了村西的一座小院落,这里住着一位姓崔的老人。
"崔大爷,我带个人来见您。"渔夫在院门外喊道。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脸上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位大姐从朝鲜来,想打听当年志愿军伤员的事。"渔夫简单地介绍道。
崔大爷惊讶地看着金英淑,随即用流利的朝鲜语问道:"你是朝鲜人?"
金英淑激动地点点头,用母语回答:"是的,我来找我丈夫,他叫朴智勋,是志愿军战士,听说受伤后被送到中国治疗,此后再无音讯。"
崔大爷示意他们进屋坐下,给他们倒了茶:"我早年在平壤学过医,后来在志愿军医院当过翻译,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金英淑急切地问道:"您认识朴智勋吗?或者知道当年的伤员被送到哪里了?"
崔大爷思索着:"朴智勋……这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了,当时伤员太多,不过重伤员大多被送往辽宁的军区医院,有些康复后被安置在当地农场或工厂。"
"辽宁在哪里?我该怎么去?"金英淑迫不及待地问道。
崔大爷叹了口气:"辽宁离这儿还远着呢,你一个人去很危险,而且你没有身份证明,很容易被抓起来的。"
金英淑坚定地说:"无论多远多危险,我都要去找我丈夫。"
崔大爷被她的决心所感动,沉思片刻后说:"这样吧,过几天我侄子要去沈阳,沈阳就在辽宁,你可以跟他同行,我给你写封介绍信,也许能帮上忙。"
金英淑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回到渔民家,金英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渔夫的妻子担忧地说:"你身上还有钱吗?去那么远的地方,没有盘缠可不行。"
金英淑低下头,所有的钱都付给了金哲,现在她身无分文。
渔夫和妻子对视一眼,妻子走进内屋,拿出一个布包:"这里有一些钱,不多,但应该够你去沈阳的路费了。"
金英淑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给了她如此大的帮助。
"等找到丈夫,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金英淑用朝鲜语深深地鞠了一躬。
几天后,崔大爷的侄子崔明来到村子,准备启程去沈阳。
崔大爷已经跟侄子交代了金英淑的情况,崔明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带她同行。
"路上说话要小心,最好别让人知道你是朝鲜人。"崔明叮嘱道,眼神中带着警惕。
金英淑点点头,紧紧握住装有丈夫照片的布包,踏上了前往辽宁的漫长旅程。
04
崔明的马车缓缓驶入辽宁境内,一路上,金英淑看到了与朝鲜截然不同的景象。
广袤的土地上,农民们正忙着春耕,偶尔能看到一些简陋的机械在田间作业。
"这就是沈阳吗?"金英淑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好奇地问道。
崔明摇摇头:"还没到呢,这是途经的小城,我们得在这里换乘火车。"
金英淑惊讶地睁大眼睛:"火车?我从没坐过火车。"
"你会喜欢的,比马车快多了。"崔明微笑着说,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在车站,金英淑紧张地跟在崔明身后,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买票、检票、上车,每一步都让金英淑心惊胆战,但好在有崔明的帮助,一切都顺利进行。
火车缓缓启动,金英淑贴在窗边,看着陌生的风景飞快掠过,心中既兴奋又忐忑。
"到了沈阳,我要去找我叔叔的一个老战友,他或许能帮你联系军区医院。"崔明低声说道。
金英淑感激地点点头:"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崔明叹了口气:"战争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伤痛,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能互相帮助是好事。"
火车在傍晚时分到达沈阳站,站台上人头攒动,金英淑紧紧抓住崔明的衣角,生怕走散。
沈阳的繁华超出了金英淑的想象,高大的建筑、喧闹的街道、来往穿梭的自行车和偶尔驶过的汽车,都让她目不暇接。
"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崔明带着金英淑走进一家简陋的旅店。
旅店老板上下打量着金英淑,疑惑地问崔明:"这位是?"
"我姑姑,从农村来的,找她儿子。"崔明随口编了个理由。
老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收了钱,带他们到楼上的房间。
房间虽小,但干净整洁,这已经是金英淑这些天来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了。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去联系叔叔的战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崔明叮嘱道。
金英淑点点头,待崔明离开后,她坐在床边,取出丈夫的照片,轻声说道:"智勋,我已经到了中国的大城市,离找到你又近了一步。"
第二天一早,崔明就出门了,留下金英淑在旅店等候。
金英淑不敢出门,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只能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
中午时分,崔明回来了,脸上带着些许失望:"我联系到了叔叔的战友,但他说军区医院的资料都是保密的,外人很难查询。"
金英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怎么办?"
崔明思索片刻:"他建议我们直接去医院碰碰运气,也许会遇到知情的医生或护士。"
当天下午,崔明带着金英淑来到了辽宁军区医院,这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建筑群,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哨兵。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试着和门卫交涉一下。"崔明对金英淑说道,然后独自走向医院大门。
金英淑紧张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崔明与门卫交谈。
不一会儿,崔明摇着头走了回来。
"他们说医院不对外开放,外人不能随便进入。"崔明失望地说。
金英淑咬着嘴唇,坚决地摇头:"我必须进去,我要找到我丈夫的线索。"
崔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那我们在门口等等,也许会有熟悉情况的医生或护士经过。"
他们在医院门口站了大半天,金英淑的腿已经酸痛,但她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太阳渐渐西沉,气温也开始下降。
"你站在这里已经一整天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金英淑和崔明同时转身,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着朴素的便装,手里拄着拐杖。
"你是在找人吗?"老人用略带口音的朝鲜语问道。
金英淑惊喜地睁大眼睛:"您会说朝鲜语?"
老人点点头:"我叫李康,曾经是这家医院的军医,在朝鲜战场上工作过一段时间。"
崔明松了一口气,对金英淑使了个眼色:"这位李医生也许能帮上忙。"
金英淑激动地抓住老人的手:"李医生,我丈夫是志愿军战士,1953年夏天失踪,据说被送到中国治疗。"
李医生的眼神变得柔和:"跟我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带着金英淑和崔明来到附近的一家小茶馆,要了几杯热茶。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队的?"李医生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朴智勋,第三十八军第一一五师。"金英淑立刻回答,同时从怀中取出丈夫的照片和军章。
李医生接过照片,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思索了片刻。
"1953年的伤员太多了,我记不起具体的名字。"李医生遗憾地说道。
金英淑的肩膀垮了下来,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不过,"李医生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有一批重伤员被送往东北的一个农场疗养。"
金英淑立刻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什么农场?在哪里?"
"友谊农场,在黑龙江省,当时专门安置了一批伤残军人,其中就有不少朝鲜志愿军。"李医生回忆道。
金英淑和崔明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
崔明问道:"这个农场离这里远吗?我们该怎么去?"
李医生叹了口气:"那里距离这很远,而且现在去那里不容易,需要特殊的通行证。"
"无论多远多难,我都要去找我丈夫。"金英淑坚定地说。
李医生被她的执着所感动,沉思片刻后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写封介绍信,或许能帮你打开一些门路。"
金英淑感激不尽,接过李医生写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我听说,当年有位朝鲜军官在战场上表现英勇,救了很多中国战士,被中国军方高度尊敬。"李医生边写信边说道。
"是谁?"金英淑好奇地问。
李医生摇摇头:"具体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听说他后来成了将军,在朝鲜很有威望。"
金英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谢谢您,李医生。"金英淑起身告辞,准备踏上前往友谊农场的旅程。
李医生送他们到茶馆门口:"一路小心,祝你们找到朴智勋。"
回到旅店,崔明和金英淑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去黑龙江的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恐怕不安全。"崔明忧心忡忡地说。
金英淑感激地看着他:"崔明,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
崔明沉思片刻,然后坚定地说:"不,我答应了我叔叔要照顾好你。我会陪你去黑龙江,至少确保你安全到达那里。"
金英淑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在陌生的国度会遇到这样的好人。
05
第二天一早,崔明帮金英淑买好了去黑龙江的火车票,两人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火车在广袤的东北平原上疾驰,金英淑透过车窗,看着陌生而壮美的景色。
她的心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即将找到丈夫的期待。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暗,星星一颗颗亮起,如同金英淑心中永不熄灭的希望。
经过三天的舟车劳顿,金英淑和崔明终于到达了友谊农场。
农场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上,农民们正忙碌地劳作。
崔明帮着金英淑拿着李医生的信,找到了农场管理处。
"你好,我们找赵主任。"崔明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同时递上李医生的信。
接待员看了看信,起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你们是从沈阳来的?"赵主任接过信,惊讶地问道。
崔明点点头,简单介绍了情况:"这位金女士是从朝鲜来的,她在寻找她的丈夫,一位名叫朴智勋的志愿军战士。"
金英淑紧张地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从赵主任的表情可以看出些许端倪。
赵主任听完崔明的解释,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这里确实安置过一些朝鲜伤员,但大多数都在六十年代初就离开了。"
崔明翻译给金英淑听,她急切地拿出丈夫的照片:"您能帮我查查记录吗?我丈夫叫朴智勋。"
赵主任接过照片看了看,然后摇摇头:"农场的档案不完整,而且有些已经移交给了上级部门,我们查不到。"
金英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眼中含着泪水。
崔明安慰她:"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不过,"赵主任想了想说,"下个月在沈阳有个中朝友谊活动,很多当年参加过战争的老兵都会去,也许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崔明翻译后,金英淑的眼前一亮:"什么活动?我们该怎么去?"
"是纪念中朝建交的活动,由一位在朝鲜战争中立下战功的老将军主持,很多高级军官都会出席。"赵主任解释道。
金英淑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请问这位将军是谁?他认识我丈夫吗?"
"张志远将军,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和朝鲜军队有很深的交情。"赵主任回答道。
金英淑听到崔明的翻译后,心跳加速了,她感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我们能去参加那个活动吗?"金英淑期待地问道。
赵主任为难地说:"那是高级别的活动,不是一般人能参加的。"
金英淑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试一试。"
赵主任被她的执着所感动,思考片刻后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写封介绍信,也许能帮上忙。"
金英淑感激不尽,接过赵主任写好的信,决定立即启程前往沈阳。
崔明看了看表,说道:"今天已经太晚了,我们在农场住一晚,明天一早启程回沈阳。"
金英淑点点头,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明白路途遥远,不能冒险。
赵主任安排他们在农场的招待所住下,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晚饭。
晚饭后,崔明和金英淑坐在招待所的小院里,望着满天繁星。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我丈夫吗?"金英淑轻声问道。
崔明沉思片刻:"我不敢保证,但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这是个好的开始。"
金英淑感激地看着崔明:"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迷失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了。"
崔明微笑着摇摇头:"不必谢我,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06
第二天清晨,崔明和金英淑登上了开往沈阳的火车。
经过一夜的颠簸,列车终于再次驶入沈阳站。
崔明带着金英淑直奔市政厅,希望能找到负责中朝友谊活动的负责人。
经过一番询问,他们来到了活动筹备处,崔明出示了赵主任的信。
"你们是来参加中朝友谊活动的?"负责人接过信,上下打量着金英淑和崔明。
崔明解释道:"这位金女士是从朝鲜来的,她在寻找她失踪多年的丈夫,一位志愿军战士。"
负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金英淑:"活动后天举行,现在名单已经确定,很难再加人了。"
金英淑听了崔明的翻译,失望地低下头,眼中含着泪水。
负责人被她的真诚所打动,思考片刻后说:"这样吧,我给你们两个工作人员的通行证,你们可以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入会场,但不要引起注意。"
金英淑听到崔明的翻译,激动地接过通行证,连声道谢。
"活动在人民广场举行,后天上午九点开始,你们八点就到那里报到。"负责人嘱咐道。
金英淑和崔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通行证收进怀中。
走出市政厅,金英淑长舒一口气,她终于可以合法地参加活动,接近那位可能知道丈夫下落的将军了。
"现在我们有两天时间,"崔明说,"我带你在沈阳转转,熟悉一下环境,这样后天你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金英淑感激地点头,随着崔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游览。
沈阳的繁华与朝鲜的乡村形成鲜明对比,金英淑不时驻足观望,心中既惊叹又怀念故乡的宁静。
两天很快过去,活动当天,金英淑和崔明起了个大早,精心整理了自己的着装。
虽然衣服朴素,但他们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整洁大方。
七点半,他们就到达了人民广场,出示通行证,成功进入了会场。
广场上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四周摆放着成排的座椅,已经有不少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崔明帮金英淑翻译着工作人员的指令,两人按照安排,开始帮忙分发资料和整理座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张将军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入口处。
金英淑猛地抬头,看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他身着军装,胸前挂满勋章,步履稳健,目光如炬。
金英淑的心跳加速,她想马上冲过去询问丈夫的下落,但崔明拉住了她:"现在不是时候,等活动结束后再找机会接近将军。"
金英淑点点头,强忍着激动的心情,继续手中的工作。
活动正式开始,主持人宣布了程序,首先由张将军致辞。
张将军走上台,声音洪亮地回顾了中朝两国的友谊和在战争中并肩作战的历史。
金英淑站在台下,努力听着每一个字,虽然听不懂,但心中希望能从崔明的翻译中捕捉到与丈夫有关的信息。
演讲结束后,是文艺表演和各界代表发言,活动进行得热烈而隆重。
金英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张将军,她注意到将军偶尔会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面带微笑。
终于,活动接近尾声,主持人宣布将举行一个简短的茶话会,邀请各界代表与将军交流。
金英淑知道,这是她接近将军的最好机会。
"崔明,我们得想办法接近将军。"金英淑急切地说。
崔明环顾四周,皱起眉头:"会场中心被严密警戒,普通工作人员很难靠近。"
金英淑站在人群外围,眼看着张将军被各界要人围住,无法接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茶话会即将结束,金英淑感到焦急万分。
崔明四处打量,突然发现警戒线旁有一个小小的缺口,那里的警卫似乎被临时调走了。
"那里有个缺口,"崔明指了指,"我去吸引其他警卫的注意力,你抓住机会冲过去。"
金英淑感激地点头,看着崔明装作醉酒的样子,在警卫面前东倒西歪,引起了骚动。
就在警卫被分散注意力的瞬间,金英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快速穿过缺口,向会场中心跑去。
"站住!"身后传来警卫的喝止声。
金英淑不顾一切地继续前进,眼中只有不远处的张将军。
"拦住她!"更多的警卫向她奔来。
眼看就要被拦住,金英淑鼓足全身力气,高声喊道:"朴智勋!我在找朴智勋!"
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突然闯入的朝鲜妇女身上。
这时,正在与来宾交谈的张将军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转过身,脸色骤变,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这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震惊,会场一片哗然。
"将军,您没事吧?"一位参谋关切地问道,急忙弯腰捡起碎裂的茶杯。
张将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金英淑身上,仿佛看到了幽灵。周围的警卫已经将金英淑团团围住,等待将军的指示。
"把她带到我的休息室来。"张将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颤抖。
警卫们面面相觑,但立即执行了命令,一左一右架着金英淑向会场侧面的小楼走去。
"等等!"崔明挣脱了另外几名警卫的控制,急忙喊道,"我是她的翻译,她不懂汉语!"
张将军听到这话,微微点头:"一起带过来。"
金英淑被带进一间装饰简朴的休息室,室内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崔明也被带了进来,站在她身旁。
07
几分钟后,张将军独自走进房间,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金英淑紧张地站着,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你是谁?"张将军盯着金英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崔明立即翻译,金英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我叫金英淑,是朴智勋的妻子。"
张将军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慢慢走到桌前坐下:"你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
金英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布包,从中抽出一张照片和一枚军章:"这是他参军时的照片,这是他的军章,上面有他的名字和部队番号。"
张将军接过军章,手微微颤抖。他低头仔细查看,指尖轻轻描摹上面的字迹和纹章。然后他又拿起照片,长久地凝视着那个年轻人坚毅的面容。
"这确实是朴智勋的军章和照片,"张将军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潮湿的光芒,"但他已经……已经失踪二十四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他?"
崔明翻译后,金英淑的泪水瞬间涌出:"将军,我一直在找他。二十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直到最近,我才听说有重伤员被送到中国治疗,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可能的线索。"
张将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重要的决定。
金英淑的心跳如鼓,手心冒汗,这位将军显然认识她的丈夫,或许知道他的下落。
"朴智勋是我的救命恩人,"张将军终于开口,语气低沉而庄重,
"如果不是他,我早已长眠在朝鲜的土地上了。"
崔明翻译着,金英淑的眼睛睁大了:"将军知道他在哪里吗?他还……还活着吗?"
张将军看着这位历经二十四年依然不放弃寻找丈夫的妇女,眼中流露出敬意和同情:
"二十四年前的上甘岭战役中,我们的阵地被敌军重型炮火覆盖。一枚炮弹直接落在我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朴智勋推开了我,自己却被炸断了右腿……"
金英淑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流下。
崔明也听得专注,为这位素未谋面的英雄感到敬佩。
"当时我以为他牺牲了,直到战后才得知他被送往后方医院抢救。我曾多次派人寻找,但因战后局势复杂,两国关系变动,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张将军的声音中充满愧疚。
"那他现在……?"金英淑颤抖着问出那个折磨她二十四年的问题。
张将军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能给你绝对的答案,但有些线索表明,他很可能还活着。"
金英淑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崔明连忙扶住她。
"三个月前,我接到一份报告,称在黑龙江省一个偏远山区的疗养院里,有一位右腿截肢的老人,外貌特征与朴智勋极为相似。"张将军说。
金英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崔明帮她问道:"那位老人,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张将军摇摇头:"据报告,他因战时脑部受创,记忆有严重缺失。不认识自己,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多年来靠在疗养院内帮忙维修机械度日。"
金英淑听完崔明的翻译,擦干泪水,目光坚定:"将军,无论他是否还记得我,我都要去见他。这二十四年来,我从未停止过等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亲眼确认。"
张将军被她的执着所感动,点点头:"我理解你的心情。那个地方位置偏远,条件艰苦,路途险阻。但如果你坚持要去,我会安排人带你们前往。"
"谢谢将军!"金英淑深深鞠躬,眼中充满感激。
张将军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说实话,我欠朴智勋一条命。这些年来,我一直内疚于没能找到他,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如果能帮你们团聚,也算是我对他的一点补偿。"
崔明翻译完,金英淑感动地说:"将军不必自责,我丈夫那样做,是因为他重视战友情谊高于自己的生命。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荣耀。"
张将军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果然是朴智勋的妻子,有着同样的品格。"他走回桌前,按下桌上的呼叫器:"叫王参谋进来。"
片刻后,一位年轻的军官走进房间,立正敬礼。
"王参谋,安排一辆车和两名随行人员,准备后天前往黑龙江省双鸭山地区。具体位置我稍后告诉你。"张将军命令道。
"是,将军!"王参谋利落地回答,然后又犹豫了一下,"请问,是什么任务?"
张将军看了金英淑一眼:"一项二十四年前就该完成的任务——找回一位英雄。"
王参谋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立正敬礼,转身离去。
"你们今晚先在招待所休息,明天做些准备,后天一早出发。"张将军对金英淑和崔明说,"行程可能需要一周左右,路途遥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崔明点头表示明白,并向金英淑翻译了这些安排。
金英淑再次感谢张将军,然后犹豫了一下,问道:"将军,能否告诉我更多关于我丈夫的事?这二十四年来,我只能靠回忆和想象来维系与他的联系。"
张将军微微一笑,眼神变得柔和:"朴智勋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战士。在战场上,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却又格外注重保护战友。他不仅勇敢,还十分聪明,精通各种武器和机械维修。"
金英淑听着崔明的翻译,眼中流露出自豪和怀念:"是的,他一直都很聪明。在我们村子里,什么东西坏了都找他修。"
"他还经常提起家乡和你,"张将军继续说,
"每次休息时,他总是拿出你的照片看。他说等战争结束,一定要带你去看海。"
金英淑听到这里,忍不住掩面而泣。那正是丈夫在信中对她的承诺——带她去看海,看看这个世界。
崔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金女士,我们已经找到了线索,很快就能见到朴先生了。"
08
张将军命人送金英淑和崔明到招待所休息。
一路上,金英淑的心情复杂至极,既充满希望,又不敢完全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到达招待所后,崔明为她泡了杯热茶:"金女士,您应该好好休息,这两天的奔波已经很辛苦了。"
金英淑摇摇头,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崔明,你觉得那个人真的是智勋吗?如果他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过去的一切,我该怎么办?"
崔明思索片刻:"金女士,无论结果如何,您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如果是朴先生,即使他不记得过去,您也可以帮他重建记忆,创造新的回忆。如果不是……"崔明停顿了一下,"至少您尽力了,不会留下遗憾。"
金英淑点点头,轻声说:"谢谢你,崔明。这段旅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崔明微笑:"我很荣幸能帮上忙。现在,您该好好休息了。明天我们去准备一些御寒的衣物,黑龙江的天气比这里还要冷。"
当晚,金英淑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她反复回想着张将军的话,想象着与丈夫重逢的场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智勋,他们失去的二十四年能否弥补?如果他不记得她了,她是否能唤回他的记忆?
第二天,崔明带着金英淑采购了一些厚实的衣物和必需品。
张将军也派人送来了足够的盘缠和食物,以备旅途所需。
黄昏时分,王参谋来招待所通知他们:"明天早上六点,有车在门口等候。请准时出发。"
金英淑通过崔明的翻译表示了感谢。
晚餐后,她坐在窗前,凝视着天上的星星,思绪飘向远方。
"智勋,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否还记得我,我都要找到你。"金英淑对着星空轻声说道,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与丈夫对话。
第二天拂晓,金英淑和崔明早早起床,简单收拾好行李,在招待所门口等候。
准时六点,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门前。王参谋和两名士兵下车,向他们敬礼。
"张将军派我全程陪同你们,"王参谋说,
"路途遥远,可能需要三到四天才能到达目的地。"
崔明帮金英淑将行李放上车,然后扶她上了后座。
车子启动,驶出沈阳城,向着东北方向开去。金英淑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市轮廓,内心既紧张又期待。
一路上,他们穿越平原,跨过山脉,途径无数小镇和村庄。崔明不时为金英淑翻译王参谋对沿途风景和历史的介绍,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紧张。
第二天傍晚,他们到达哈尔滨,在当地军区招待所住下。金英淑站在哈尔滨街头,看着这座融合了多种建筑风格的城市,不禁感叹中国的广阔和多样。
第三天一早,他们继续东行,道路变得越来越崎岖,沿途的村庄也越来越稀少。
到了下午,他们开始进入山区,茂密的森林和陡峭的山路使行程变得艰难。
"再有半天路程,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王参谋对崔明说,
"那个疗养院建在山里,环境优美但相对封闭,主要收治一些特殊伤员。"
崔明翻译给金英淑听,她紧张地点点头,手心因汗水而湿润。
二十四年的等待,即将在明天见分晓。
当晚,他们在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住宿。
吃过晚饭后,金英淑独自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
崔明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金女士,您应该早点休息。明天是重要的一天。"
金英淑接过茶杯,轻声说:"崔明,我害怕。"
"害怕什么?"崔明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问道。
"我害怕见到他,却发现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我也害怕那个人根本不是智勋,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金英淑的声音微微颤抖。
崔明理解地点点头:"这种恐惧很正常。但无论结果如何,您都已经尽力了。这段旅程本身就是一种勇气的体现。"
金英淑感激地看了崔明一眼:"谢谢你的理解和帮助。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不必言谢,"崔明微笑,"能在这样的时刻帮助您,是我的荣幸。"
第四天早晨,他们驱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登。
金英淑紧张地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心跳加速。
"到了,"王参谋终于宣布,车子停在一个山间平台上,前方是几栋灰色的建筑,背靠青山,环境幽静。
金英淑深吸一口气,在崔明的搀扶下下了车。
疗养院的大门上方挂着"双鸭山荣军疗养院"的牌子,门口站着两名卫兵。
王参谋出示了张将军的介绍信,他们被引导进入一间办公室。
"欢迎你们,"一位中年男子站起身,热情地迎接他们,
"我是疗养院的副院长赵国强。张将军已经打过电话,说明了你们的来意。"
金英淑紧张地站在一旁,崔明为她翻译着谈话内容。
"那位老人确实在我们这里,"赵副院长说,
"他大约二十年前被转到这里,当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右腿截肢,身上有多处弹片和烧伤疤痕。我们只知道他姓朴,其他情况不详。"
金英淑的手紧紧握住崔明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肤。
"他现在的情况如何?"王参谋问道。
赵副院长叹了口气:"身体状况一般,毕竟年纪大了,又有旧伤。不过他很勤劳,总是帮忙修理院里的机器设备。他不太说话,平时独来独往,但性格温和,从不与人争执。"
这描述与金英淑记忆中的丈夫极为相似——善良、能干、不爱言语但心地柔软。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膛。
"我们能见他吗?"崔明代金英淑问道。
赵副院长点点头:"他现在应该在修理房,我带你们去。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们,他的记忆状况很不稳定。有时能记起一些片段,有时又完全茫然。请不要抱太大期望,以免失望。"
金英淑听了崔明的翻译,坚定地点点头:"无论他是否记得我,我都要见他。"
赵副院长带领他们穿过几栋建筑,来到院子后面的一间小屋前。
"老朴就在里面,"赵副院长低声说,"你们自己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金英淑站在门前,突然感到双腿发软。崔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鼓励。
09
深吸一口气,金英淑推开了门。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气息。
一个佝偻的背影坐在工作台前,专注地修理着什么。
"您好?"崔明用中文打招呼,那人缓缓转过身。
金英淑的心猛地停跳了一瞬。
虽然那张脸上布满了岁月和苦难的痕迹,虽然那头浓密的黑发已经变成了花白的短发,但那双眼睛——那双坚毅而温柔的眼睛,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了二十四年的丈夫!
"智勋?"金英淑颤抖着唤出这个名字,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老人疑惑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妇女,眉头微皱,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崔明用中文向老人解释:"这位是金英淑女士,她从朝鲜来找您。她说您是她的丈夫,朴智勋。"
老人的手微微颤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他慢慢站起来,右腿的假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我…我不记得了,"老人用生涩的中文回答,声音低沉沙哑,
"我只知道自己姓朴,其他的…都是一片空白。"
金英淑听不懂他的话,但能感受到他的困惑。
她从怀中取出那张已经被她珍藏了二十四年的照片:"智勋,这是你参军前的照片。我是英淑,你的妻子。"
老人接过照片,凝视良久。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照片上年轻人的轮廓,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打开记忆的闸门。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画面,"老人艰难地说,"一个村子…一棵大树…还有海,蓝色的海…"
金英淑激动地抓住老人的手:"是的!你答应过我,战争结束后要带我去看海!你还记得吗?我们村子后面的那棵大槐树,我们经常在那里约会。"
崔明迅速翻译着,老人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似乎在追寻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英淑…"老人突然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不是中文发音,而是朝鲜语的音调,
"金英淑…"
金英淑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声音哽咽:"是的,是我,英淑。"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是黑暗中突然被点亮的烛火:"我记得…一封信…我写给你的信…"
"'亲爱的英淑,等我凯旋归来,一定带你去海边看看这个世界',"金英淑接上他的话,泪水夺眶而出,"这是你在信中对我的承诺。"
老人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金英淑的脸颊:"英淑…真的是你吗?"
金英淑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了丈夫的怀抱,二十四年的思念化作泪水,浸湿了两人的衣襟。
"智勋,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金英淑抽泣着说。
朴智勋紧紧抱住妻子,仿佛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他的记忆仍有大片空白,但心中那个最重要的名字——金英淑,却如此清晰地浮现。
"对不起,英淑,我让你等了这么久…"朴智勋用生疏的朝鲜语说道,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
崔明和王参谋静静地退出小屋,将这神圣的重逢时刻留给这对分离了二十四年的夫妻。
站在屋外,崔明擦去眼角的泪水,心中感慨万千。
他见证了一个奇迹——在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下,真爱的力量依然将两个灵魂引导着重新相遇。
晚上,在疗养院为他们准备的房间里,金英淑和朴智勋坐在一起,静静地交谈。朴
智勋的记忆还很零散,但随着金英淑讲述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正在慢慢拼接。
"我们的儿子…俊浩…他现在怎么样了?"朴智勋问道,眼中满是期待与愧疚。
金英淑微笑着拿出一张照片:"俊浩已经二十七岁了,娶了一个好姑娘善熙,还有了自己的儿子。"
朴智勋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注视着那个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他长得真像我。"
"是啊,脾气也像,"金英淑轻笑道,"倔强又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
朴智勋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愧疚:"对不起,英淑,我没能看着他长大…"
金英淑握住丈夫的手:"不必自责。你是为了保护战友才受伤的,这是值得骄傲的事。而且现在,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朴智勋点点头,轻轻把妻子拥入怀中。二十四年的分离,让此刻的相聚显得格外珍贵。
第二天一早,赵副院长来到他们的房间,带来了张将军的电话。
"朴同志!"电话那头传来张将军激动的声音,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朴智勋听着崔明的翻译,露出了微笑:"将军,谢谢你帮我妻子找到了我。"
"不,是我要谢谢你,"张将军认真地说,
"如果不是你当年救了我,我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朴智勋谦虚地摇头:"那是我应该做的,战友之间相互保护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位老战友隔着电话,感慨万千。
最后,张将军表示会尽快安排朴智勋的手续,让他能够与妻子团聚生活。
挂断电话后,赵副院长告诉他们:"根据张将军的指示,朴先生可以随时离开疗养院。不过考虑到你们的情况,建议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让朴先生有时间恢复更多记忆,也让你们好好商量今后的打算。"
金英淑和朴智勋商量后,决定先在疗养院住一个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崔明表示会一直陪着他们,直到一切安排妥当。
接下来的日子里,金英淑每天都陪着丈夫散步、聊天,帮助他恢复记忆。朴智勋虽然还有很多空白,但随着妻子的讲述,往事如潮水般逐渐回归。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金英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问道。
朴智勋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村子的水井旁…你穿着粉色的裙子,提着水桶…"
金英淑惊喜地点头:"是的!你帮我提水桶,结果不小心把水洒了一裤子。"
朴智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一直在看你,没注意脚下的石头。"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朴智勋的记忆像拼图一样,一块块恢复。
有时是关于家乡的景色,有时是关于战争的片段,但最清晰的,永远是与金英淑相关的回忆。
一个月后,张将军亲自来到疗养院,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就在丹东边境附近。那里气候适宜,医疗条件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从那里可以看到朝鲜的方向。"
金英淑感激地看着张将军:"谢谢您的帮助,将军。但我们还有个心愿,希望能让儿子来中国探望他父亲。"
张将军点点头:"我会通过外交渠道安排的。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我会尽力促成。"
临别时,朴智勋紧紧握住张将军的手:"将军,谢谢你这些年来没有忘记我,更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家人。"
张将军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朴智勋,你救了我的命,如今能帮你与家人团聚,是我的荣幸。"
离开疗养院那天,朴智勋站在院门口,回望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虽然这里充满了孤独和忧伤的记忆,但也是他重获新生的地方。
"准备好开始新生活了吗?"金英淑轻声问道,握住丈夫的手。
朴智勋坚定地点点头:"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他们登上军车,向着新家驶去。
崔明也陪同他们前往,他已经成为了这对夫妻的好友和得力助手。
丹东的小院坐落在一座山坡上,院子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最重要的是,从院子里可以远眺鸭绿江对岸的朝鲜土地。
金英淑站在院子里,望着远方的故乡,思念着儿子和孙子。朴智勋站在她身旁,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智勋,"金英淑轻声说,"你还记得当年的承诺吗?带我去看海。"
朴智勋微笑着点头:"等俊浩来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看海。这是我欠你们的。"
金英淑靠在丈夫肩上,心中无比满足。
二十四年的等待,换来的是此生最珍贵的团聚。虽然他们失去了很多,但重要的是,他们找回了彼此,找回了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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