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钱还我吧。”


清晨的工棚里,空气还带着昨夜的潮气。


李芳的声音冷得像冬天的霜,狠狠刺向一起生活了3年的瓦匠王强。


“啥钱?”王强一脸茫然,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疑惑,“工程款不是早就分得明明白白了吗?我啥时候欠过你钱?”


3年了,他们在这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朝夕相处,熬过了无数个日夜,原本以为工程一完,拿了工钱就能各奔东西,从此再无交集。


可就在分别前1天,李芳冷不丁甩出这么1句硬邦邦的话,还把1本破旧的账本“啪”地摔在他面前。


“这3年的事儿,我1笔没落,全记在这儿了!”


01


工地上的尘土味儿,浓得呛人,像是永远也散不尽的迷雾。


王强干了大半辈子瓦匠活,早习惯了这味道,也习惯了工友们汗水混着烟草的气息,习惯了铁锤砸石头的沉闷响声,还有搅拌机那没完没了的轰鸣。


他是个手艺人,泥刀在他手里就像有了灵魂,能把乱七八糟的砖头砌得整整齐齐,墙面平得像镜子。


他手上的老茧厚得像老树皮,那是岁月和苦活儿刻下的印记,也是他这些年吃过的苦的证据。


这片工地规模不小,塔吊像个沉默的巨人,日夜挥舞着长臂,指挥着钢筋水泥的堆砌。


无数个像王强这样的人,用汗水浇灌出一片高楼的雏形,盼着工程早点完工,也盼着能早点拿到那笔救命的工钱。


人群里,李芳的存在总是不那么显眼,但又不可或缺。


她快四十了,风吹日晒的痕迹在她脸上刻下了细密的皱纹,眼角的纹路像是诉说着她不为人知的辛酸。


她不像工地上其他女人那样大大咧咧,嗓门洪亮,大多数时候,她都安静得像个影子,低头干活,不多说一句废话。


她干些杂活儿,分发工具,记材料账,偶尔也帮着清理施工现场的碎石和垃圾,动作麻利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和王强,还有几个工友,挤在工地边上临时搭的铁皮工棚里。


工棚简陋得很,夏天热得像火炉,冬天冷得像冰窖,屋顶还时不时漏水。


王强的床铺在角落,紧挨着李芳的铺位,中间只隔了块薄薄的木板,隔音效果几乎为零。


夜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翻身时木板床吱吱呀呀的响动,像是在诉说彼此的疲惫。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没人挑破什么,也没人嚼舌根。


在这儿,大家更关心的是明天的饭菜能不能多点肉,工钱能不能按时发,家里的老人孩子过得怎么样。


男女之间的事,只要没闹得鸡飞狗跳,谁也不会多嘴。


更何况,王强和李芳之间,好像也没啥“事”。


他们只是住得近,又是同一个村出来的老乡,平时聊几句,比跟别人多点罢了。


比如,王强会提醒她:“下雨了,棚顶漏水的地方记得拿盆接着,不然晚上睡不了觉。”


比如,李芳在食堂打饭时,会顺手给王强多舀一勺他爱吃的土豆丝,偶尔还会帮他留个鸡腿。


日子就像工地上的搅拌机,单调地转啊转,一圈又一圈,重复得让人麻木。


王强有时候会盯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发呆。


他想家,想那个只有几间破瓦房的老家,想那几亩薄得可怜的地,想老母亲那双布满皱纹的手。


他还想过,等这工程干完,拿了钱,就回去修个结实的新房子,再给老母亲买台新电视,让她能看上城里人爱看的综艺节目。


至于李芳,他没往深处想。


她就像工地上的一把铁锹,熟悉,但又随时能被替换。


李芳也很少提自己的事。


工友们只知道她也是出来挣钱的,家里好像有难处,但具体是什么,没人深究。


她干活特别卖力,从不偷懒,那股子倔劲儿,让王强有时候都忍不住有点佩服。


夕阳西下,塔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要把整个工地盖住。


工人们三三两两往食堂走,或者回工棚歇着。


王强一般会先到水龙头那儿冲把脸,冷水刺得脸生疼,但能让他清醒不少。


李芳也差不多这时候回来,拎着个暖水壶,准备打点热水泡脚,缓解一天的疲劳。


他们的眼神偶尔会碰上,但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各自挪开。


就像两条在同一条河里并肩游的鱼,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开。


工地的夜晚,喧闹散去后,安静得有点吓人。


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或者哪个工棚里传出的呼噜声。


王强躺在床上,听着李芳那边传来的细碎动静。


可能是她在铺床单,也可能是在整理明天要穿的衣服。


这些声音,融进了他这三年的生活,像背景音乐,熟悉又不起眼。


他不知道李芳是不是也在听他这边的动静。


也许是,也许她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就像工地上的灰尘,哪儿都有,却抓不住。


三年的时间,够让很多事变样。


可在这儿,好像啥也没变。


变的只有日历上的数字,还有他们脸上多出的几道皱纹。


02


春天,工地上的风还是冷得刺骨。


早上,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划过,让人忍不住缩脖子。


王强往手上哈了口热气,使劲搓了搓,拿起泥刀,开始了一天的活儿。


砖墙在他手底下一点点垒高,像在堆砌某种对未来的希望,哪怕那希望模糊得像远处的雾。


李芳今天负责清点新送来的钢筋。


她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眼神里藏着让人猜不透的心事。


搬钢筋的工人喊着号子,钢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震得地面的灰尘四散。


李芳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本子和笔,认真记下每根钢筋的数量。


她的手指冻得发红,但握笔的动作稳稳当当,像她一贯的性格,沉稳又可靠。


中午吃饭时,食堂里挤满了人,喧闹得像个菜市场。


饭菜简单,管饱但没啥味道,白菜炖豆腐,里面漂着几片薄得透明的肉。


王强端着搪瓷碗,找了个空位坐下,刚吃了两口,李芳端着碗在他对面坐下了。


“今天风大,吹得人头皮发麻。”李芳先开口,声音有点闷,可能是口罩戴久了。


“可不是,刮得脑瓜子都疼。”王强随口应了句,继续低头扒饭。


他们很少主动聊天。


通常是王强问一句,李芳答一句,或者反过来,话都不多。


像今天这样,李芳主动开口,还真有点不寻常。


“听说工程快干完了?”李芳又问,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聊啥秘密。


王强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是在试探他的打算。


“嗯,工头说再有个把月就差不多了。”王强答道,语气平静。


这消息,工地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风声。


工程结束,意味着得重新找活儿,也意味着要暂时分开。


“那挺好。”李芳低头,用筷子慢慢搅着碗里的菜,像在找啥东西。


王强没接话。


好不好,对他们来说,好像都差不多。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工地接一个工地,漂来漂去,像浮萍。


下午,工地上闹腾了一阵。


质检的人来了,抽查施工质量,工头满头大汗,跟在质检员后头,不停递烟说好话。


王强砌的那段墙也被仔细检查了一遍。


质检员拿着小锤子敲来敲去,脸绷得紧紧的,像要挑出点毛病。


王强的心提了起来。


要是查出问题,不光得返工,工钱还可能被扣。


好在,质检员最后点了点头,像是还算满意。


工头松了口气,王强也松了口气。


傍晚收工时,李芳找到王强。


“强哥,明天能借你的钳子用用不?”她问,语气有点犹豫,像是不好意思开口。


“钳子?你要钳子干啥?”王强纳闷,李芳的活儿好像用不上这工具。


“我床边那个铁架子松了,想拧紧点。”李芳解释,声音低低的。


“行,明天给你拿。”王强没多想,爽快答应了。


第二天,王强把钳子递给李芳。


李芳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


王强瞅见,她的手指粗糙得厉害,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脏污。


那是一双干惯粗活儿的手,布满裂纹,像干涸的河床。


他突然想起,李芳刚来工地时,手还没这么糙。


那时候,她的手虽然不算细嫩,但至少比现在强不少。


时间真是个狠东西。


它能把一个女人的手磨成这样,也能把两个陌生人困在同一个屋檐下三年。


这天晚上,王强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的李芳好像也没睡,偶尔能听见她轻轻的叹气声,像是在深夜里诉说心事。


是因为工程快完了?还是因为别的啥?


王强不知道,也不想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只希望,这条路别太难走。


几天后,工地上发生了一件小事,却让王强对李芳的印象更深了一层。


那天中午,食堂的饭菜比平时差,土豆烧得半生不熟,工友们骂骂咧咧。


王强正准备回工棚休息,却发现李芳站在食堂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玉米饼,递给一个新来的小工。


那小工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瘦得像根竹竿,家里穷得叮当响,来工地是为了给妹妹攒学费。


李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小工红着脸接过饼,千恩万谢。


王强站在远处看着,没吭声。


他知道,李芳自己也省吃俭用,平时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多吃。


可她却愿意把自己的饭分给别人。


这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起自己有时候随口向李芳借点小钱,买瓶水或者包烟,从没想过她是不是也缺钱。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理所当然了。


03


夏末,工程终于接近尾声。


高楼有了模样,脚手架一层层拆下,露出光洁的墙面,像新生的皮肤。


工地上弥漫着散场的气氛,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离愁。


有些急性子的工友,已经开始打听下一个工地的活儿,迫不及待想开始新的漂泊。


王强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三年,习惯了每天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也习惯了隔壁床铺上那个沉默的女人。


这天,工头召集大家开会。


他说工程下个月初完工,工钱会在完工后五天内发。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欢呼。


终于要拿钱了,这是他们最盼的事。


王强咧嘴笑了笑,但笑容里掺了点说不清的滋味。


拿到钱后咋办?回家,然后再出来找活儿。


他的人生,像个圈,绕来绕去老样子。


李芳站在人群边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散会后,工友们凑一块儿聊拿到钱后的打算。


有的说要给孩子买新手机,有的说要给老婆买条裙子,还有的说要喝顿好酒。


王强静静听着,没掺和。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啥。


回到工棚,李芳在收拾东西。


她的家当不多,一个旧帆布包,一个小塑料箱,装着她全部的家当。


“要走了?”王强问,声音有点干涩。


“嗯,早点收拾好,省得麻烦。”李芳声音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去哪儿?”王强又问。


“回家。”李芳答得干脆。


“哦。”王强应了声,不知还能说啥。


空气闷得让人难受。


窗外的蝉叫得人心烦,像在催促离别。


“强哥,这几年,谢谢你。”李芳突然拉着他的手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王强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李芳为啥谢他。


“谢啥?”他问,语气里带着疑惑。


“很多事。”李芳说得含糊,低头继续收拾。


王强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衣服洗得发白,旧得快散架了,肩膀瘦得像能被风吹倒。


这三年,她好像没变,又好像哪儿都变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一点也不了解。


接下来的几天,工地上的人陆续离开。


工棚越来越空,曾经的热闹像被风吹散了。


完工那天,工头请大家吃了顿散伙饭。


饭桌上,大家互相敬酒,说些以后再见的话。


王强喝了几杯,酒很烈,烧得嗓子疼,却让他心里热乎乎的。


李芳坐在角落,默默吃菜,几乎不说话。


有人给她敬酒,她只抿一口,脸上始终带着疏远,像个旁观者。


饭后,大家散去。


王强回到工棚,看到李芳的东西全收拾好了。


“啥时候走?”他问,声音有点沉。


“明天早上。”李芳说。


“票买好了?”


“嗯。”


又是一阵沉默。


王强觉得该说点啥,但张了张嘴,啥也说不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


工棚里光线昏暗,像蒙了层灰。


王强被轻微的响动吵醒。


李芳已经起了,在做最后的收拾。


她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弄出动静。


王强没出声,静静地看着她。


她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环视了一圈这个住了三年的小空间。


她的眼神里,没留恋,也没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终于,她拎起帆布包和塑料箱,准备走。


王强坐起来:“要走了?”


李芳回头,眼神冷得吓人。


“嗯。”她的声音也冷。


王强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是因为一个熟悉的人要走?还是因为这三年没留下啥痕迹?


李芳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王强以为她会说“再见”,但她没开口。


就在他以为她会直接走时,她突然说:“把钱还我吧。”


王强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啥?”他下意识问。


李芳转过身,脸上没表情,眼睛像结了冰。


“我说,把钱还我。”她一字一顿,语气硬得没法商量。


王强彻底懵了。


“啥钱?我没欠你钱啊。”他脑子一片乱麻。


“工程款都分清楚了,还有啥钱?”他追问,满是不解。


李芳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旧得发黄的笔记本,“啪”地摔在桌上。


“一共有多少次,我都记下来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强愣愣地看着笔记本,又看了看李芳。


他完全搞不懂咋回事。


他犹豫了一下,翻开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字迹,秀气得像李芳的性格。


但内容却让他浑身一震,像被雷劈了。


04


王强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


他盯着笔记本上的字,字迹娟秀,可内容像刀子,狠狠捅进他心窝。


第一页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王强借我30块买烟。”“某年某月某日,王强让我垫食堂饭钱,15块。”“某年某月某日,王强借了200块,说是给家里寄。”


每笔账后,都标着“未还”,红笔圈得刺眼。


王强的喉咙像被堵住,干涩得说不出话。


他快速翻了几页,记录还在继续,零零碎碎,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全被记下。


有他借的几块钱买水,有他忘了还的饭钱,还有一次他感冒,李芳帮他垫的药费,35块。


还有一次,他鞋子坏了,李芳帮他买了双新鞋,80块,也记在账上。


最后一页写着:“三年,共计借贷142次,总额4832元,未还。”


王强的手一抖,笔记本差点滑下去。


他抬头看向李芳,声音沙哑:“这……这都是啥时候的事?我咋一点印象都没?”


李芳的眼神冷冷的,嘴角微微抽动,像在压抑情绪。


“你没印象,我有。”她冷冷地说,“这三年,你借了多少次,拿了我多少东西,我全记着,一分没漏。”


王强脑子乱成一团,回忆涌上来。


他隐约记得,确实找李芳借过几次小钱,买包烟,或者饭卡没钱让她垫一下。


可那些钱,少的几块,多的几十块,他从没当回事。


在他看来,那是小事,工地上大家互相帮忙,谁会斤斤计较?


“芳姐,你咋还记这些?”王强声音里带着无奈,“这点钱,至于吗?咱俩这三年,搭伙过日子,也不算外人吧?”


李芳的眼神猛地一闪,像被触到痛处。


“不算外人?”她冷笑,声音有些颤抖,“王强,你真觉得咱俩不是外人?”


王强被这话问得愣住,不知怎么接。


李芳深吸一口气,像在平复情绪。


“这些钱,对你来说是小钱,可对我来说,是我攒下来给家里还债的。”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男人五年前走了,家里欠了一堆债,我出来干活,就是想让儿子能抬起头做人。”


王强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物压住。


他从不知道李芳背着这么多事。


这三年,她沉默寡言,干活卖力,从没提过家里的事。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工,出来挣点钱补贴家用。


“芳姐,我……我不知道你家这么难。”王强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愧疚。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李芳语气缓和了些,但仍带冷意,“我不想跟你吵,但得拿回我的东西。”


王强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像画卷展开。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李芳的了解,太少了。


她不是一块砖,也不是一袋水泥,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苦楚和坚持。


“我这就给你钱。”王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4832块,我现在就凑。”


李芳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不信,又像是松了口气。


王强从帆布包里翻出钱包,掏出所有现金。


他数了数,只有3000多块,还差一千多。


“我身上就这些,剩下的我回去取,给你打过去。”王强把钱递过去,语气急切。


李芳看着那叠皱巴巴的钞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她没说谢谢,只是低声说:“剩下的,尽快给我。”


王强点点头,喉咙像卡了根刺,想说点啥,却不知从哪儿说起。


李芳拎起包,转身要走。


就在她迈出工棚时,王强喊住她:“芳姐,等一下!”


李芳停下,回头,眼神带着疑惑。


王强深吸一口气,像下了决心:“这三年,我是不是欠你更多?”


李芳愣住了。


她没想到王强会问这个。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像有什么在心里裂开。


“算了。”她低声说,声音带着疲惫,“钱还清了,咱俩就两清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强站在工棚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他的心,像被掏空了,空落落的。


05


工地彻底安静下来,只剩几台机器还在低鸣。


王强一个人坐在工棚里,手里攥着那个旧笔记本。


他翻了一遍又一遍,那些记录像针,扎得他心里生疼。


他开始回想这三年的点点滴滴。


李芳帮他垫饭钱时,总是笑笑说“没事,小钱”。


他发烧那次,李芳半夜跑去买药,回来时鞋上全是泥。


还有一次大雨,工棚漏水,李芳把自己的盆让给他接水,自己却淋湿了。


还有一次,工地上有人偷了王强的工具箱,是李芳帮他四处问,硬是找了回来。


这些事,他当时没当回事。


可现在,每一件都像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王强突然觉得,自己欠李芳的,远不止4832块。


他欠她的,是这三年里,那些他从没在意的关心和付出。


他决定,不能就这么让李芳走。


他要去找她,把事情说清楚。


王强收拾好东西,买了当天的火车票。


他知道李芳的老家在县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工地上有人提过。


火车颠簸了六个小时,王强坐在硬座上,脑子里全是李芳的影子。


她的沉默,她的倔强,她的笔记本,还有那句“两清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下了火车,他又换了辆长途大巴,颠簸了三个小时,到了李芳的村子。


村子不大,房子多是老式砖瓦房,路边有几只鸡在啄食。


王强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李芳的家。


那是一栋破旧的房子,院子里堆着杂物,墙角还有一堆没劈完的柴。


王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瘦瘦的,眼睛大大的,像极了李芳。


“你找谁?”男孩怯生生地问。


“我找李芳。”王强有点紧张,手心出汗。


男孩喊了一声:“妈,有人找你!”


李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王强,明显愣了一下。


“你咋来了?”她语气里带着警惕。


王强挠挠头,尴尬地说:“芳姐,我来还剩下的钱。”


李芳眼神缓和了些,但没让王强进屋。


“钱打我卡上就行,跑这么远干啥?”她皱眉说。


王强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芳姐,我不光是来还钱的,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没想到王强会说这个。


“对不起啥?”她问,声音里带着疑惑。


王强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三年,我没把你当回事。”他慢慢说,“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没认真想过你的难处。”


李芳的眼神晃了一下,像有什么在心里翻腾。


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王强。


王强抬起头,继续说:“我看了你的笔记本,那些账,我确实欠你。可我欠你的,不只是钱。”


李芳嘴角颤了一下,像在压抑什么。


“你别说了。”她低声打断,“钱还了就行,别的没必要。”


王强却没停。


“芳姐,我知道你家里不容易。”他说,“你为了还债,出来干活,还得照顾儿子。我一个大男人,却连你的一点心都没看懂。”


李芳的眼睛红了,但她倔强地别过头。


“这几年,我没想过回报。”她低声说,“我只想把债还清,给我儿子一个安稳的家。”


王强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明白了,李芳的倔强和沉默,背后藏着多大的重量。


“芳姐,我不求你原谅。”王强说,“但我想帮你,哪怕一点点。”


李芳没说话,低着头。


院子里安静得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小男孩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


“妈,这叔叔是谁?”他小声问。


李芳擦擦眼睛,挤出笑:“是个老朋友。”


王强看着男孩,心里涌起暖意。


他蹲下来,对男孩说:“叔叔以前跟你妈一起干活,她帮了叔叔好多忙。”


男孩眨眨眼,笑起来:“我妈可厉害!”


王强也笑了。


他看向李芳,说:“芳姐,我这人笨,不会说话。但以后,你有啥难处,尽管找我。”


李芳没说话,但眼神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她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


06


接下来的几天,王强没急着走。


他帮李芳修了院子的篱笆,劈好了那堆柴,还帮她把房顶的漏水修了修。


李芳一开始有点别扭,但慢慢接受了他的帮忙。


小男孩叫小峰,特别喜欢黏着王强。


他总缠着王强讲工地上的事,听得眼睛亮晶晶的。


王强发现,小峰跟李芳一样,笑起来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一天晚上,李芳做了顿简单的饭,喊王强一起吃。


桌上是大碗的土豆炖鸡,还有几个自家种的南瓜饼。


小峰吃得满嘴南瓜渣,咯咯笑。


王强看着这一幕,心里暖得像被太阳晒过。


“芳姐,你这日子,过得挺好。”王强忍不住说。


李芳笑了笑,摇头:“好啥,债还没还清呢。”


王强沉默了一下,突然说:“芳姐,我有个想法。”


李芳抬头,眼神带着疑惑。


“我想在家乡开个小工队,接些修房子的活儿。”王强说,“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干,带着小峰。”

她没想到王强会提出这个。


“你认真的?”她问。


王强点点头:“认真的。我攒了点钱,够启动了。你管账准,人也靠谱,咱们搭伙,肯定能干好。”


李芳低头,筷子在碗里拨拉,没说话。


小峰却拍手叫起来:“好呀!妈,咱们跟叔叔一起干!”


李芳瞪了小峰一眼,笑着说:“小孩子,瞎掺和啥。”


但她的眼神,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抗拒了。


吃完饭,王强帮着洗碗。


夜里,村子安静得只有蛐蛐叫。


王强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第一次找到方向。


第二天,李芳找到王强。


“我想好了。”她说,“你的工队,我愿意试试。”


王强愣了一下,咧嘴笑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李芳也笑了,那是王强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轻松。


07


八个月后,王强和李芳的工队正式开张了。


他们从修村里的房子开始,慢慢接到镇上的活儿。


王强负责砌墙和协调,李芳管账和杂务,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小峰上了镇里的小学,成绩好得让李芳乐得合不拢嘴。


但开工队并不容易。


刚开始,活儿不多,村里人修房子的需求有限,镇上的工程又不好接。


有一次,他们接了个修学校宿舍的活儿,工期紧,质量要求高。


王强带着几个工人日夜赶工,累得腰酸背痛。


李芳不仅管账,还得跑去建材市场砍价,忙得脚不沾地。


有天晚上,材料商临时涨价,李芳急得满头汗,硬是连夜找了另一家供应商,把成本压了下来。


王强看在眼里,感动得说不出话。


“芳姐,你这管账的本事,比我砌墙还厉害。”他半开玩笑地说。


李芳白了他一眼,笑着说:“少贫嘴,干好你的活儿。”


小峰放学后也爱往工地跑,帮着递工具,搬砖头。


他虽然小,但干活一点不含糊,工人们都夸他像个小大人。


慢慢地,工队的名声传开了。


镇上有个老旧小区要翻新,物业找到他们,签了个大单。


这单活儿让王强和李芳忙得团团转,但也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债还清那天,李芳请全村人吃饭。


饭桌上,她端起酒杯,敬了王强一杯。


“强哥,这杯酒,谢你。”她说,“没有你,我可能还困在过去。”


王强摆手,笑着说:“芳姐,谢啥。咱们是搭档,互相帮衬。”


小峰在一旁起哄:“妈,叔叔,你们是不是要结婚呀?”


李芳脸一红,瞪了小峰一眼:“小家伙,胡说啥!”


王强哈哈大笑:“小峰说得对,芳姐,要不咱俩搭伙一辈子?”


李芳愣住了,脸更红了。


村里人哄笑起来,气氛热闹得像过年。


李芳没说话,但眼神已经给了答案。


08


几年后,工队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建筑队。


他们不仅修房子,还接了些小型公共工程,像村里的文化广场、镇上的公交站。


王强和李芳结了婚,小峰管王强叫爸,叫得比谁都甜。


他们盖了新房,院子里种满菜,还养了几只鸡。


每到晚上,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吃饭,笑声传出老远。


但生活总有意外。


有一年,县里发了大水,工队接的几个工程都被迫停工。


王强急得睡不着,担心工队撑不下去。


李芳却冷静得很,她重新整理了账本,算出还能撑几个月。


她还跑去镇上,找老客户谈合作,硬是拉回了几个小活儿。


“强哥,别怕,咱们慢慢来。”她拍拍王强的肩膀,眼神坚定。


王强看着她,突然觉得,有她在,啥都不怕。


洪水退去后,工队又忙碌起来。


他们修了受灾的民房,还帮村里重建了小学。


小峰也长大了,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他放学后还是爱往工地跑,说以后要学建筑,当个工程师。


王强和李芳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有天晚上,王强想起那个旧笔记本。


他问李芳:“芳姐,那本账本,你还留着不?”


李芳笑着摇头:“早烧了。账清了,心也清了。”


王强握住她的手,笑了。


他知道,这辈子,他们再也不会“两清”了。

男子工地和女子搭伙3年,分别时她给男子1个笔记本 打开看后他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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