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旅行社 兼办杂志
光甫先生办旅行社的动机,是因为他经常到外国去考察一切新见闻。从前飞机尚未通行,每次要到西人办的旅运公司去买船票、订旅馆,觉得这些职员对华人轻视,而且毫无礼貌。有一次,他从香港往昆明,到西人经营的旅行社购买船票,不料柜面的一男一女两个职员,竟目中无人,娓娓不休地谈情说爱,对于光甫先生在柜外伫立,毫不理睬。光甫先生就愤然而出。
他归来后,想到要办个旅行社真是当务之急。最初时节是由上海银行附设旅行部,请沪宁铁路秘书朱成章当主任,开始代客购买国内各地火车票,但是铁路当局对购票要打折扣,认为向无此例,光甫先生便提供外国旅行社与交通机构所订的条件,都有八折或九折优待,几经周折,沪宁、沪杭两线才达到目的。那时节市民认为到火车站排队购票是一件苦事,见到上海银行有这种方便的办法,加上他们用的都是女职员,个个和蔼可亲,所以来购票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就扩充为"中国旅行社",并伸展到全国各地去另辟天地,在沪宁铁路线、津浦铁路线及其他重要城市设立分社。
很多人以为旅行社与银行有什么关系,光甫先生深知英国的通济隆公司、美国的运通公司,都是大企业,而上海银行在自己国内办旅行事业,既熟手而又与当地居民多所接触。因为通济隆与运通公司,只办外人来华旅游的事宜,而中国人就完全到中国旅行社去了。
但是中国旅行社的创办,经过好多曲折,各处铁路当局要一一接洽,各地旅馆又不肯接受他们预订房间,也不肯打折扣,因为他们不知道外国的规矩,后来一切困难,全部由陈光甫先生克服,而且由交通部批准,全国铁路局才肯立例优待。
自从中国旅行社一办,铁路方面的收入大增,各地旅店的收入也突然增加,反而有好多旅行机构要求中国旅行社予以赞助。可是从前偏僻之地,没有什么高尚雅洁的大旅馆,所以陈先生又在各地办了"中国旅行社招待所",其著名者如南昌之洪都招待所,西安之西京招待所,南京之首都饭店,昆明之商务酒店等,不仅高尚洁净,而且设备一流,中外旅客同声赞美,连庐山、牯岭,都有自建的招待所。抗战期间,在内地办了很多招待所,其中有自办的,亦有受托代办的,并皆整齐清洁,使旅客获得安眠。当时几经过西南、西北公路线者,都对中国旅行社招待所有良好印象,而其最大特点,就是清洁,绝无臭虫,这一点是光甫先生最注重的。
在开办旅行社的同时,他又想到要出一本中国向所未有的《旅行杂志》,对编辑这本杂志的人才,选择甚苛,经过长时期的考虑,终于聘请《申报》本埠新闻编辑赵君豪君担任。
赵君豪是我的至友,我与他两人先后出道,职业虽不同,但每一个星期总有一次对酌。我有困难,他替我想办法,他有困难,我为他想办法。一切事宜,在我们商议之下,无不成功,所以有人以谐音称我们两人为"造成一切",所谓"造成",即指"赵陈"两姓。
赵君最初去谒见陈光甫先生时,事先我们两人商议如何应付。我提出要他一开口就要说镇江话(赵君也是镇江人),才有乡梓之谊。谈到中间又要发挥流利的英语,以表示你精通外文,还要带着你的日记,因为你的日记写得既简且明,字又是学叶恭绰的字体,你有这三个条件,一定会成功。
果然,光甫先生接见他时,相谈不过十分钟,略为翻阅他的日记,频频点首,说是"写得真好"。于是就叫秘书写聘书,请赵君担任《旅行杂志》总编辑。(《旅行杂志》从第一期起至停办为止,我有全份。赵君自己也有一份存在社中,后来不知去向。)
赵君豪编的《旅行杂志》,创刊出版之后,风行一时,销路甚广,而且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对存款较多的客户,每月都寄赠一册。
光甫先生常常周游列国,到处考察。如果他在上海,必定请赵君豪去谈话,就在这时,他指出杂志中这个不好,那个不对。他所指出的各点,都是赵君豪所不知道的,所以赵君豪也很心服。赵君曾经对我表示,这个编辑的饭碗,也是不容易捧的。
一次,君豪对我说:"光甫先生精明能干,他看到《旅行杂志》里面的文字,有些是讲国内旅行,远如新疆、西藏,近如苏州、杭州。有些是写欧美各地,甚至卢森堡、蒙的卡罗等地。他很不放心,深恐写稿的人,出于杜撰。有一次,他收到两篇稿子,一篇是讲杭州的,写稿人竟然把西泠印社的楹联,写入月下老人祠中。还有一篇是写美国的尼亚加拉瀑布,说飞机可以直达河边。君豪一看这两篇稿子,有些胡说八道,他先把月下老人祠的楹联改正,又打电话给到过尼亚加拉瀑布的人,问他飞机是否可以直达河边?朋友说:"飞机怎能飞到河边?"君豪就把它改正了,而且又问这位朋友借了许多有关尼亚加拉瀑布的图片加入文内。这一期排印将毕,光甫先生对他说:"你把这一期的稿样先给我一看。"他看了之后,含笑点头说:"这两篇稿子,是我叫秘书写的,有意搞到七错八差,你竟逐一改正,使我对你的编辑才能更有信心。"所以《旅行杂志》从创刊到停刊,都由君豪编的。君豪说:"光甫先生的才识,确非别人可比。"
办旅行团 我亦参加
民国十七年(1928)中国旅行社首次创办华南旅行团,我即时参加,游览的地方是广州、石岐、翠亨村、澳门、香港五处。那时节赵君豪切切叮嘱我要写一篇华南旅行记,所以我也收集图片,写成一篇,连登三期,是文言文,插图多而精美。
我这次参加中国旅行社举办的旅行团,领导的人是一位粤籍的邓君,他不但会说上海话,而且还会说各种方言,所以和各团员很谈得来。但是我从前也请教过一位粤籍人士,教了我三个多月的粤语,可是一到广州,才发觉到我学的粤语在广州全不通行,到澳门和香港,他们更不懂我说的广东话,原来那个教我粤语的人,教的是上海式的广东话,难怪人家听不懂。
旅行团到了香港,住在皇后酒店。听名目,一定会认为皇后酒店是很雄伟的大旅馆,而事实上这间旅馆旧得不能再旧,它的原址即后来的新光旅馆,当时电车由此转弯,所以整日听到轨道和车轮的摩擦声。天没有亮,毗邻的街市,㓥牛㓥猪声以及菜贩的吵闹声,真是震耳欲聋。那时候这个地方已是海傍,还没有填海扩充,所以海中船只的声音也极大,以致全团团员睡不着,邓君知道这个地方不对,立刻换到了高士打旅馆,环境就大不相同了。(光甫先生谆嘱旅行团,但求旅客满意,亏本无妨。)
那时,我们吃的东西,早晨是麦皮火腿蛋,中午是广东式便饭,晚上是更丰富的广东菜,在香港方面一共逗留了五天,其中有一天专游九龙,见到九龙的市面,弥敦道只到柯士甸道为止,再向下走,马路虽广阔,而两旁多数是菜田,邓君说:"这个地方的地价,大概不过五仙一方尺。"我们听过也就算了,岂知过了短短的三十多年,竟然涨到千百倍,这是我们意料所不及的。
这次旅行完毕之后,是搭太古洋行的客轮,回到上海。但是我倒学到了一个乖,当时同船有一个衣冠楚楚的旅客,他和我谈话,彼此不免问姓名籍贯和职业,这位旅客直言不讳说:"我是没有职业的,以运用钱财为业。"我问他:"钱财如何运用?"他告诉我:"第一要买外汇,第二要选择买美国股票,第三就是要每隔两三月往来港沪之间。因为上海的银元,有时可以兑港币一元一毫,有时反过来,港币可以换银元一元零八分。这是要看世界的市况,有时金贵银贱,有时银贵金贱,香港是世界经济敏感点,上海除了专家之外,普通人是不知道的。"我听了他的话,深感兴趣。回到上海之后,不久,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在同孚路设立分行,附设外汇存款部,于是我就将诊金收入,除了开支剩下来的都买外汇,初时美金大跌,美股也大跌,我就将美金向新丰洋行买美国股票,有一种股票,是经营机器与油,每股只售美金一角八分,买好了我也就算了,后来经济市况一再变动,我也不加理会,只知道美金已涨得高不可攀。到了敌伪时期,储备票发行,大家就争相收购黄金美钞,在胜利前后,更是狂涨不已,初时我还可以看《字林西报》登载的美国股票行情,后来英国人进入俘虏营,《字林西报》停办了,所以美股涨到如何程度,一无所知。
后来日本投降,《字林西报》重行出版,但是篇幅甚小,对美国股票,没有报道。上海买卖美国股票的新丰洋行说:"美国股票已经大涨,涨了多少,也不明白。"直到一九四九年,我先到香港来观察一下,一看外国报纸,原来我所有一角八分的美股,已经每股涨到三十元有余。同时我又观察香港是否能开业行医,看到许多药材铺的规模,远远比不上上海,而且我见到的中医生,都是寄人篱下,坐在药材铺中。所以那一次到香港,回来之后,就打消了到香港行医的意念,但是外汇与美股的买卖,所得到的知识,都是拜光甫先生办的华南旅行团之赐。
谣言骤起 有惊无险
赵君豪除了负责《旅行杂志》之外,他还担任《申报》"本埠新闻"版编辑。由于他的头脑清新,编的版面很是醒目,但是从前上海很少有打打杀杀或是巨劫案等事件发生,所以新闻只靠法院记者回来,才有离婚案、钱债案等一类的新闻,做编辑的写好这些新闻,也就得闲了,所以他经常在晚上十点钟,约好报馆同事和中国旅行社中人,到我家三楼来打扑克,我不会玩牌,只好在他们成局之前和君豪等谈谈天。
有时我们也谈到光甫先生。我说光甫先生办事很认真,他的名字叫光甫,是不是常常会"光火"(即上海人说发脾气)?君豪说:光甫先生修养有素,对我们从不光火,即使有时对某一职员不满意,他总是转弯抹角来劝导这人,他这个方法,比光火更能收效。
记得在民国二十年的时候,上海银行已经在各省设有分行甚多,其时适逢长江大水灾,汉口市况最混乱,而汉口的上海银行分行,另外还有仓库,当时也许由于同行嫉妒,也许是两地消息隔膜,在这时忽然起了一个谣言,说:"汉口的水灾,上海银行仓库内的盐、棉花、纸张,都被大水冲散了,损失达数百万元之多。"接踵而来又有一个谣言说:"英国废止金本位,中国的各类债券为之大跌,损失最大的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
谣言是不胫而走的,片刻之间,腾传众口,上海银行的存户,即时纷纷来提款。本来要提款的话,上海银行也无谓,但是银行总是要放款的,放出去的款项一时收不回来,那么现钞就有不敷支付的情况。光甫先生毫不着急,几家大银行全力支持,而且由汉口路透社发表电讯,说是上海银行汉口分行仓库中,受水灾影响的只有存盐一项,价值不过二十万元,这个挤提风潮提出的款项达到二千万元之巨。适时光甫先生指挥若定,应付裕如,很快便把这个风潮平息下来。这一次更证实光甫先生的镇定功夫,确乎高人一等,这是"一·二八"以前的事情。
沪战爆发 金融改制
现在要追述旧事,虽时间前后有别,但因果却能贯通。在七七事变之后,全国掀起了一种抗日怒潮,各方面主张要对日本大战一场,学生们更是激烈,成千成万的人向南京请愿,所有的报纸也无一不主战,出版界有无数刊物或小册子,如《抗战必胜》等,销量浩大,只是政府方面却默不作声。
那时节,上海有一个"反日救国会",发起抵制日货,而且对与日商有往来的商店投掷自制的手榴弹,一个青年自己炸伤一臂,顿时成为"反日英雄"。反日会也是大张旗鼓地在各处码头、仓库以及堆栈,实行没收日货,马路上到处见到市民把日本货搬出焚烧。这个运动,遍及全沪,比从前五四运动声势更炽,但是军事当局自己估计过战争的力量,远不及日本,正在逐项逐项的准备中,希望战争能拖得越迟爆发越好。
那时节的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是汪精卫,他在纪念周中,发表演讲说:"反日是不对的,要让国际上认为是排外运动,反而于中国不利,所以今后要将反日运动改为抗日运动,就是日本不压迫,我们不反抗,所有抗日运动,全是日本侵略引起的后果。"他这篇讲词,在报纸上大事登载,从此"抗日运动"四字,一直沿用,成为八年抗战。
当时驻守京沪路的军队是十九路军,总指挥是蒋光鼐、蔡廷锴和翁照垣等,他们是由广东开来的,一股抗日制敌的勇气,真是锐不可当。日本人以《民国日报》刊载"不幸仅炸副车……"为借口,又因日本僧侣五人失踪等事项,限令上海市市长封闭《民国日报》及赔款道歉,市长吴铁城为了要消除战祸,全部答应。各报出版号外,全市市民以为不会再有战争。
谁知道十九路军布防闸北,与日本军队的堡垒遥遥相对,也不知道是谁先开枪,一场激烈的战争就突然地发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日本人实际上在上海只有海军陆战队两千人,而十九路军却强大得很,从虹镇直冲到杨树树,接近汇山码头,日本军队措手不及,大大地打了一场败仗。而翁照垣据守吴淞口炮台,令到其他的日本军舰不能进口。而这时中央方面,还不想正式宣战,暗中又派七十八师、八十八师参与应战,在杨行蕴藻浜一役中,日军败退,死伤无算,这时日军又利用他们的飞机炸毁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等文化机构。
战争持续了好多日子,日军想到正面攻击不能取胜,于是发动侧面攻势,截断国军的后路,这一下子国军只能保全实力,转移阵地,退到苏州。日本人也觉得这次战争预备不周,吃了一个大亏,就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自称战争胜利完成。其实中央方面也深深感到,这次战争,幸而不曾扩大,最大的关键,不在战场,倒是在金融机构的破绽太多,只要市民向银行发动挤兑的话,抗日战争是无论如何敌不过日本的,这是从"一·二八"战争所体会到的一个重大问题。
光甫先生当时在上海,也觉悟到中国的银行制度,有改革的必要,否则,一旦发生战争,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为稳定经济,对抗日本计,非将整个金融制度加以改革不可。他早有此见,奈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这时候他就重申多年的主张:
一、要废两改元,即将白银和银圆收回,收发钞票。
二、要设立一个调剂金融的中央银行,钞票会发生很大的作用。
三、要成立一个票据交换所,以票据互相划账,用不到一律兑现。
四,不能依赖外国银行来支配中国的金融制度。
这四项主张是从"一·二八"战争的教训得来的,抗战能达到八年之久,与他建议改制大有关系,否则前线一打仗,民间的金融乱到一团糟。因为那时全上海中外银行所存的白银,只有五亿七千万盎司,而钞票的发行是远远超过这个数目的。所以他这个统计受到中央极大的重视,就在"一·二八"之后,国民政府请了一位英国人李滋罗斯爵士( Sir Frederick Leith Ross )来研究,他是由英国政府任命为驻华使馆的财政顾问,也认为银两制度非废不可,所有流传在民间的银元,都要在暗中收回,改发钞票。为了防止挤兑,分成两项办法,就是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专门发行钞票,民间银行来往都用钞票,一旦发生挤兑的话,就由这三家银行的任何一家尽量用钞票来应付,东要东付,西要西付,那么天大的风潮也闹不起来了。这是光甫先生的卓见,就在短短的时期中,政府改革币制的命令发表,光甫先生与有功焉。
抗战之前 改革币制
七七事变爆发,中国政府已经无法掩饰暗中备战的活动,但仍希望拖一个时期,所以中央于事前召集庐山会议,最高当局发表两句很有意义的名言:"不到最后关头,不作最后牺牲。"这就表示能够不发生战争最好。
其时有一个日本作战计划的主持人叫做松井石根,公然从华北到华中,华中到华南,作一个全面性的考察,回国后说:"三天可以攻破南京,一个月内可以并吞全国。"他这种主张,不但传遍日本全国,而中国的亲日派,也认为他的话很有见地。于是到"八一三"这天夜间,大军就在上海登陆,一路战,国军一路退,南京不久失守,而且日本军人说:"中国是野蛮的国家,一定要用野蛮手段来对付。"所以造成一场南京大屠杀。
幸好日军占领南京之后,不曾一鼓作气向北直攻津浦路,向南直攻华南,否则,那个时候,中国没有想到会败得这么快。而南京失守之后,第三道防线还没有布好,这时德国大使陶德曼出面调停,调解耽搁了一个时期,给中国军队有重加部署的机会,造成八年抗战的成就。(最近电讯,陶德曼高年逝世,身后萧条。)
光甫先生一生不愿从政,只是担任一些名义上的职务,但是以国民的资格,协助政府各种设施的顾问,担任各项金融方面的咨询事项,是从不推却的。
先前光甫先生当过南京财务委员会主席,平准基金委员会首长,江苏省政府委员,导淮基金管理委员会主任等职。至于前面所说的法币政策,他是策划人之一,由于废两改元的一种计划,是造成长期战争的重要因素,光甫先生的功绩,真是了不起!
美国中立 袖手旁观
中国在这般艰苦作战的情况之下,全国人民的理想,认为美国一定会出面干预其事,谁知道平津将失未失之时,美国在天津的军队,首先撤退,美国的银行商行,也纷纷地结束,登上军舰,离开中国。
上海市的美国机构更多,而撤退的情况更快,其意义说是美国处于中立地位,中国与日本开战一概不理,只是在美国报纸上写一些同情的文章。所以日本格外的肆无忌惮,抱定了军阀主义,一定要将整个中国划分成几个组织,东三省已经成立了"满洲国",北方已成立了临时政府,南京又成立了维新政府,上海成立了大道市政府,南京在大屠杀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地方维持会,真想要在短短几个月内灭亡中国。
还有一件事情,美国商界拼命和日本政府做生意,虽然没有供给军火,但是一大批一大批几十万吨几百万吨的废铜烂铁,源源运到日本,日本一加精炼,即成钢板钢条来制造军用品。这个新闻,美国也不讳言,说:"这是商人的贸易行动,与国家本身无关。"中国人听了这种论调,对美国大感失望。(后来珍珠港一役,美国军舰毁灭无数,就是日本人用这种钢板造成大炮和坦克车等,给美国一个重重的打击,天真的美国人自食其果,方始正式向日本宣战。)
对美借款 复遭拒绝
打仗打的无非是钱,有钱就有作战的军器,也有作战的勇气,中国被日本人现代化的军器打得败退,在美国公布对日宣战之前,政府经济上早已发生拮据状态,但是全国的民气却激愤异常,军队的战斗精神也旺盛得很,所缺的就是军火和汽油。可是许多青年们、学生们都纷纷请缨作战,真所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政府当局为鼓励士气起见,组织青年军,一时投效者超过二十万人,经过挑选之下,收容十万青年,在青年军营房前,有两句标语:"十万青年十万军,一滴汽油一滴血。"其实当局也明知青年作战力比正式军队差得很远,所以总是不让青年军上前线。但是在"一滴汽油一滴血"的一句话中,就可以见到物资可贵和运输困难,达于极点。
于是政府当局就想到要向美国借款,谁知道美国方面的反应说:"中国的贪官污吏和银行,存在外国的外汇,只要全部拨出,是不需要借款的。"据此,成为拒绝借款的第一个理由。还有一点,美国驻大后方的使节和商务参赞等,常常提起,在抗战期间,前方作战,后方跳舞,奢侈的情况是各国在作战状态下所未有的。而且美国为了借款问题,派了几个视察员,先飞香港,再飞重庆,中国人向来有一个礼节,贵宾驾到,必定飨以盛宴,菜肴丰富,当然至少有十几款菜肴,吃到他们既饱且醉,但是照美国人的习惯,早餐极简单,午餐不过是三文治热狗而已,晚餐最多是一块牛排一盘汤。他们把这般情况向美国政府反映,认为中国的抗战生活,是不可救药的,这也成为拒绝借款的另一理由。
政府当局迫于无奈,他们知道在美国人心目中最佩服的是胡适之,那时节,胡适之早已在美国纽约附近普林斯顿大学,担任图书馆的馆长,这个图书馆,以收藏中国医书最多闻名于世,由一位副馆长童世纲先生主持其事,胡氏一个星期只到一两天,专做注释《水经注》的工作,自称"过河小卒",就是对世事不加过问的意思。
中国政府忽然想到他名闻美国,所以任命胡适之为驻美大使,意思是想他去进行借款工作,但胡氏毕竟是一个文人,向人开口借钱,无此经验,久久全无成就。因此,政府邀请宋子文到美国去活动,预先由驻美公使施肇基通知美国国务院,说明宋子文订于(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八日来美商谈白银问题,可是美国国务院的答复,说是:"美国无可贡献,白银问题可以用电报商讨。"这个情况,就是美国对宋子文毫无诚意,所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孔祥熙以为宋子文到美国去借钱,并不适当,所以在二月五日他将备忘录一份给施肇基呈交美国国务院,而美国国务院对他的备忘录也搁置不理,实际也拒绝孔祥熙到美国去。
邀陈光甫 谈定借款
当时美国的财政部长是摩根索(摩氏与陈光甫先生是老同学,对他极为信任),他对孔氏的备忘录置之不复,不知怎样一来,经过一个时期,摩根索邀请光甫先生到美国去一趟,这事情,政府方面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光甫先生当时在日本人心目中,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所以他到美国去,并不加以注意,可是光甫先生到了美国,与摩根索会谈时,恰好有日本驻美使馆财务参赞富田洋太郎( Yutaro Tomit )在座。摩根索只说陈先生是他的老同学,我们常常闲谈,不必介意。所以光甫先生在美国,连日本商务参赞也不曾加以注意。
岂知光甫先生与摩根索一谈之下,就谈定了白银协定。白银协定因我国实行法币政策后,必须稳定银价,充裕外汇,以巩固法币之基础。但当时适世界最大白银买主美国之购银政策转变,国际银价惨跌。光甫先生乃与美国商订白银协定,由美国承购白银七千五百万盎司,另接受五千万盎司,作为二千万美金贷款之担保。白银协定缔结以后,我国外汇始免于拮据。抗战初期,太平洋战争发生前,我国财政能独立支持如此之久者,白银协定之贡献,实在不小。
一九三八年七月,光甫先生被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当时徐州会战已结束,武汉会战正在进行。中国希望外援日益迫切,驻美、英、法大使种种努力,均无效果,驻法大使顾维钧恰好在巴黎见到摩根索,摩氏当时表示:"我不能有任何承诺,不过过去与陈光甫先生商谈有很愉快的结果,如果中国政府派陈光甫来美国,罗斯福总统可以在中立法案限制援助中国的方式之外,用商业方式来谈农产品借款。"其时光甫先生在莫干山养病,在病体尚未康复之际就奉命赴美,用桐油和羊毛作担保,签订信用借款合同,而且避免政治性,中国方面设立世界贸易公司,而与美国进出口银行订立贷款契约,第一次贷款二千五百万美元,即时采购各项物资,光甫先生按期将桐油羊毛运美抵偿,于是美国又对陈借款二千七百多万美元,这是中国抗战时期心脏衰弱的一支强心剂。后来又与油漆商人作种种运输计划,那时节中国海口已被日军全部封锁,唯有仰光与海防两地可以出入,日军施行轰炸,但对美国运输机构未敢加以轰击。
光甫先生对一切借款,完全用做生意的方法,信用极好,将借款提前还清,又再以钨砂抵押,借到二千五百万美元。
不久,第二次欧洲大战爆发,这一次借款数目就大,借到五亿美元。(从前的美金价值甚高,几千万元是一个大数目,历年贬值百分之几,所以现在讲千万金已不算什么大数目,三四十年前是大不相同的。)后来,日本人到珍珠港去轰炸,于是美国也向日本宣战,不但钱也来了,连陈纳德的飞虎队战斗机也来了,宣战的结果,初败后胜,抗战终于胜利。
一九四五年,东京遭到盟军地毯式的轰炸,再加上广岛、长崎的两枚原子弹,从前肆无忌惮的杀人者,到了此时也被人所杀,日皇下诏投降,中国算是胜利国之一。
功成不居 悄然引退
国民政府由重庆还都南京,检讨战时经济最困难的阶段,虽然当时的借款不大,但是当时美金的价格,与战时的需要,比一亿美元十亿美元还要高,所以认为光甫先生的功绩,实在不可磨灭,一开始就发表光甫先生为国民政府委员,当局又衡量行政院人选,属意于光甫先生出任财政部长,光甫先生坚决不就,足见政府对他期望之殷。光甫先生淡于名利,谦辞不就,悄然引退,回到上海,仍以经营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为一生职志。
胜利后不到五年,光甫先生于多年前在香港已设立分行,另行注册,后来再谋在台湾复业。
一九六八年,光甫先生定居台湾,日常以心理卫生为修养之道。一九七 O 年十月二十六日,是光甫先生九十寿辰,他反对做寿,一些没有铺张,不过上海商业银行同人,为他编印了一部《陈光甫先生言论集》,分送行员及亲友,以庆先生九秩华诞。
本来光甫先生在台湾,依然步履康强,不过手执一杖,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也看不出他是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
一九六八年八月,光甫先生于午夜如厕,不小心跌了一跤,因此行动和记忆日益衰退。直到一九七六年七月一日下午五时三十五分溘然长逝,享年九十六岁。我写述至此,想到光甫先生以一个学徒出身,自修成功,被誉为中国唯一的银行界巨擘。近代各地银行的制度,仍然为目前各银行所沿用,这也是光甫先生的功绩。至于抗战期中,竭其智能,以国民身份办成了政府所办不到的各项借款,可以说是对国对民都有贡献,而事业辉煌,誉满中外,又能克享大寿,这是举国上下以及海外侨胞所敬仰的。
再一想,大家敬仰是一件事,不过若干年后,总会淡然而忘,后来的人更不会知道当年有那样的一个伟大人物。我的想法,应该有一种永久纪念性的大铜像,或陈光甫先生图书馆等,他是江苏人,索称"江浙理财家",希望上海银行和苏浙旅港同乡会共同发起,完成永久性的纪念事物。这不是因为我担任了苏浙旅港同乡会的副理事长,才作此私见,可以说这是无数人的公意。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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