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覃立天，家在桂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我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妹妹。家里世代务农，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小我就有个理想，长大后一定要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端上铁饭碗。谁知，人算不如天算，1983年我高考名落孙山。后来，在我多次央求下，父母才同意让我去复读一年。

1984年的秋雨裹着寒气，我缩在县高中围墙外头的老槐树下，裤脚被雨水泡得发胀。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住宿申请表，教务处韦主任的话还在耳边打转："覃立天同学，床位满了，要不你去城郊老乡家问问？"

我蹲在地上猛吸一口劣质香烟，火星子在雨帘里明明灭灭。想起家里的困难情况，不禁悲从心中生。哥哥前年结婚分了半间土坯房，妹妹才上初中，父亲拖着哮喘病在乡里砖厂搬砖，哪还有钱让我去租房？正犯愁时，背后突然响起清亮的女声："覃立天同学，你是没地方住吗？"

我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的确良衬衫，齐耳短发别着枚银色发卡的女孩。我顿时想起来了，她叫兰晓玲，是校长千金，比我低一届。

记得有一年元旦，学校举行文艺晚会，兰晓玲领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声音脆得像后山的画眉。我慌忙把烟屁股踩进泥里，结结巴巴应着："嗯......没辙了。"

"覃立天，来我家住吧。"她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家还空着西厢房，离学校也近。"

这话惊得我差点咬了舌头。校长家？那可是县城里最气派的独家小院，红砖墙镶着墨绿色玻璃窗。我嗫嚅着推辞，她却摆摆手："我爸说了，不能让学生睡桥洞。明早七点，校门口见。"

第二天清晨，我背着铺盖卷在校门口打转，直到看见兰晓玲向我走来，才磨磨蹭蹭跟上去。穿过两条青石板路，拐进种着桂花树的小院，西厢房的木格窗上还贴着去年的窗花。兰晓玲把钥匙塞我手里时，指尖带着淡淡的香气："覃立天，灶房有热水，暖壶在桌上。"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起来。每天天不亮，我摸着黑往教室跑，总在早读课看见兰晓玲踩着铃声进教室。放学回住处，她常留半锅玉米粥在煤炉上，铝锅盖被蒸汽顶得"哒哒"响。有时我做题到深夜，她会端来一碟炒黄豆，然后就坐在对面和我讨论化学方程式。

有一次深秋的雨夜，我发着高烧蜷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兰晓玲冲进屋，发梢还滴着水。她用凉毛巾敷我额头，又跑出去熬姜汤。那夜我烧得说胡话，恍惚看见她守在床边，把凉了的姜汤又热了三遍。

转眼到了腊月，学校放寒假。我收拾行李时，兰晓玲倚在门框上："覃立天，过完年还来住吧？我爸说你模拟考试成绩进了年级前三名。"

我攥着褪色的帆布包，喉咙发紧："兰晓玲，这半年......太麻烦你们了。"

她突然笑出声，露出虎牙："覃立天，是我麻烦你才对，物理题还等着向你请教呢！"

再开学时，兰晓玲开始往我课桌里塞《高考作文范例》。她总说自己作文差，可我分明看见她笔记本上写满的诗，写三月的桃花，写夏夜的流萤，还有一句被反复划掉的"少年的背影比教学楼更高"。

高考前三天，我在食堂撞见兰晓玲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说话。那男生递她一袋水果糖，她推搡间糖纸散了一地。

我攥着搪瓷碗转身就走，却在回住处的路上被她拦住："覃立天，你跑什么？"

她眼里有委屈，"那是我表哥，从家里带来的特产。"

我臊得耳根通红，闷头往住处走。当晚覃天立在我窗户外头站了半个钟头，最后隔着纱窗说："覃立天，你要是考上大学，我......我等你。"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印在贴满演算纸的窗棂上。

高考录取结果公布的那天，我攥着省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校长家门口徘徊。兰晓玲冲出来时，白衬衫下摆沾着油渍，她在帮母亲包饺子。

"覃立天，我就知道你行的！"她跳起来，马尾辫扫过我发烫的脸颊，"我爸说要为你摆升学酒！"

酒席那天，校长喝多了拍着我肩膀："立天啊，晓玲这丫头从小倔，就服你。"

师母往我碗里夹红烧肉，笑得眼角都是褶子："立天啊，你在我们家住了一年，还当自己是外人吗？"

兰晓玲埋着头扒饭，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在县高中当老师。放寒假时，我提着两盒桂林酥糖去提亲。校长屋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他摩挲着我带去礼盒："晓玲她亲妈走得早，这丫头从小缺人疼。"

师母抹着眼泪说："立天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婚礼在学校礼堂办的，妻子穿着红嫁衣，把我写满解题步骤的笔记本当嫁妆。

现在想来，命运真是奇妙，当年那个蹲在槐树下发愁的穷小子，竟靠着一间西厢房，得了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如今我和妻子在老房子里带孙子，灶上永远煨着一锅油茶，就像那年她为我熬的姜汤，暖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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