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的12月24日夜,万籁俱寂,新民县一个农家的菜窖外面,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深情地看着三十多岁的妻子,语调沉重地说:“看来我们今晚是在劫难逃,是我连累了你,只有来生报答你了。”
男子名叫郭松龄,乃奉军高级将领。
他出身贫苦,思想进步,怀揣救国梦想。22岁那年,考上了奉天陆军小学堂,开始军事生涯。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之后,大清江山摇摇欲坠,无数热血男儿投入反清队伍。
当时的郭松龄在四川驻防,已经是同盟会会员,他闻讯后热血沸腾,当即购买车票回到奉天,打算在东北点燃革命之火。
为了开展革命,同盟会当时在奉天设立了一个据点,在一个名叫韩淑秀的女子家中,两人得以认识。
韩淑秀出生书香门第,她1891年出生,比郭松龄小了8岁。因为家境优越,父亲思想开放,韩淑秀得以入奉天(沈阳)女子师范学堂学习。
别看韩淑秀是女流之辈,她却关心国家大事,痛恨腐败的清政府。
1912年1月23日晚,革命党人张榕、恒宝昆被害,张作霖开始在奉天(沈阳)城展开大搜捕。
彼时的张作霖乃土匪出身,少有道德底线,更没有什么信仰,信奉的草根哲学是“有奶就是娘”。
辛亥革命爆发后,南方绝大多数新军将领通电支持革命,很多北洋系将领也未公开反对,唯独张作霖等少数官员对革命党人大开杀戒,力挺奄奄一息的大清政权。
袁世凯称帝的时候,遭到包括他亲信在内的军队将领反对,全国人民更是愤怒声讨,张作霖再次站到反面,声明支持老袁。
1927年4月,张作霖冲入苏联大使馆,抓走了20多名共产党人(包括李大钊),又不顾全国各界的反对,将他们残忍杀害。
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暗杀并不是因为他“拒绝卖国”,无非是围绕卖国的价钱而已,跟日本人发生利益冲突,让主子失去耐心,将他炸死在皇姑屯。
书归正传,当时郭松龄因其身上带有“联合急进会”机关的民军护照,被张作霖部下搜出之后,本打算处死。韩淑秀闻讯之后,不顾父母的阻拦冲出家门,直奔法场,在半路上拦住了刑车。
张作霖闻讯之后,骑马赶了过来说:“你这个小姑娘,为何胆敢要来拦阻刑车?”
“你要杀我的丈夫,我怎能不拦?”
“他是革命党,是来颠覆政权,找死的,不杀他杀谁。”
“不,您弄错了,他可不是什么革命党,他是回家跟我完婚的,被你们误抓。”韩淑秀肯定地说。
张作霖一看,韩淑秀不像是作假,一个是将要被执行死刑的家伙,一个是端庄的黄花大闺女,如果不是夫妻,这妹子能舍身相救?
他沉思良久,便将郭松龄释放,还装好人说:“年轻人,你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婆,艳福不浅,回去好好过日子,生上一大堆孩子去吧。”
韩淑秀不卑不亢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拉着郭松龄的手离开刑场。大街上围观的人也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既是庆幸这对有情人能相聚,又是对张作霖行事的肯定。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高调作秀的张作霖满意地笑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正是这一决定,留下了一个厉害的对手,差点结果了自己。
被释放之后,郭松龄考入北京将校研究所,继续学习军事知识。他明白,在当时的真理在子弹的射程之内,谁的枪多,谁的军队能打,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要想革命,必须先学会打仗,不然的话,救国只能是空想。
1913年秋,郭松龄毕业之后又考入中国陆军大学。
1917年,护法军政府成立,在北京当教官的郭松龄南下投奔孙中山,后被委任为警卫军的营长。
不久后,孙中山领导的护法运动失败,郭松龄看无法留在广州了,只得返回家乡,在东三省陆军讲武堂当了一名战术教官。张作霖公子张学良对他的授课心悦诚服,赞叹不已,二人从此认识,成为莫逆之交。
有了少帅的这层关系,郭松龄的人生也走上了快车道,开始青云直上。到1921年,郭松龄已经是奉军第八旅旅长。
1922年,直系和奉系为了争夺霸权大打出手,郭松龄领导的八旅与张学良领导的第三旅并驾齐驱,突破山海关,实现直捣关东的战略目标。
当时的奉军几乎是全线溃败,只有郭张两支劲旅表现抢眼。因此郭松龄受到张作霖赏识,职务再次提升。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时,张学良与郭松龄都担任了军长,一正一副。他们指挥的第三军再次有突出的表现,为奉军胜利立下头功。
张作霖大喜,任命张学良为京榆驻军司令部的司令,郭松龄也因为有功被任命为副司令。可以说,这时候的郭松龄这匹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前程灿烂辉煌。张作霖也为自己慧眼识珠,遇到郭松龄这样一员骁将而自豪。
可是一年之后,郭松龄却打出了反奉大旗,矛头直指张作霖,要将他置于死地。
原来在1925年10月,郭松龄与夫人一起东渡日本考察军事。在日本参谋本部,他无意中看到了张作霖出卖东北利益的机密文件。
其实张作霖跟日本人合作不是什么秘密,但郭松龄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绝密内容,如今一看,触目惊心。
清廷灭亡的时候,日本人在东北只拥有半条铁路(那半条被苏联人控制),除此之外,日本人在东北一无所有。
可是张作霖宣布东北独立,成为东北王之后,日本人在东北疯狂修路,四通八达的铁路网由此建成,为侵略东北和之后的华北打下基础。
这可是袁世凯、段祺瑞在任的时候,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是张大帅帮助日本人实现了。
除此之外,日本人还在东北大力开矿、移民,兼并土地。
郭松龄一直在军队打仗练兵,对张作霖的行为缺乏认识,在日本看到那些文件之后,对张作霖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还有一点也非常关键,张作霖之前跟军阀吴佩孚作战,那是军阀之间狗咬狗的战争,缺乏正义性,没有谁对谁错。
打败吴佩孚之后,张作霖积极备战,打算进一步出卖东北利益,从日本获得武器,向南方的国民革命军全面开战。
这一来,性质就变了,是卖国的保守势力向爱国的进步势力开战。此时的郭松龄一心要站在进步势力一边,转而向张作霖挑战。
当然,郭松龄对张作霖从合作到敌视,也不排除有利益方面的原因。
直奉战争打赢了,张作霖的亲信杨宇霆、姜登选等人分别受到奖赏,担任了地方大员。他们有的控制山东,有的控制江苏,有的入主安徽,都成了封疆大吏,唯独郭松龄没有分到一杯羹,甚至被完全边缘化。
这时候,冯玉祥对合作伙伴张作霖也产生了敌意。
因为第二次直奉战争张作霖能取胜,主要靠冯玉祥临阵倒戈,带兵杀入北京,给吴佩孚来了个釜底抽薪,直系随即战败。但是张作霖却过河拆桥,将冯玉祥排挤到了不毛之地——察哈尔张家口。
张作霖的不义让冯玉祥恨得咬牙切齿,在李大钊的穿针引线下,冯郭二人牵手。
这时候,张作霖手下的另外一员大将李景林也对老张的为人非常鄙视,产生了反张的想法。三人一拍即合,组成了反张联合阵线。
1929年11月12日,郭松龄正式宣布反奉。
在当时,郭松龄心情并不轻松,胜利的希望很渺茫。毕竟张作霖有几十万大军,郭松龄掌握的军队也就不到5万人,而且他手下有不少将领反对倒张。
在会议上,郭松龄异常悲壮地说:“如果反张失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我都认了,跟别人无关。”
韩淑秀也大声说道:"我支持军长的决定,他若死的话,我也不独自苟活!"为了表示对丈夫的支持,她担任了司令部机要秘书,亲自为丈夫出谋划策。
21日晚,郭松龄发出通电,提出“反对内战;要求张作霖下野;惩罚杨宇霆;张学良上台”等四条主张。随后,他指挥5个军,号称7万人,朝着奉天进军。
郭松龄虽然兵力少,战斗力并不差,起初也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杀得奉军人仰马翻。别说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郭军势如破竹,只用了10天的时间就攻占了锦州。之后郭军继续北上,眼看就要打到奉天。张作霖的倒台,眼看进入倒计时。
无奈之下,张作霖只好做了最坏的打算:将金银细软装上了27辆汽车,打算转移到日本。准备好了飞机,随时逃到东京。拟定电文,准备宣布下野。
与此同时,他也做了困兽犹斗,让自己的亲信来到关东军司令部,求见关东军司令表示“只要能帮助张作霖摆脱危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日本人大喜,这时的他们已经瞧不起张作霖,希望抛弃老张,跟郭松龄合作。郭松龄却表示,东北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南方国民政府说了算。
日本代表十分生气,怒冲冲离开,临走撂下一句话:“郭松龄,我们走着瞧。”
郭张爆发冲突之后,日本关东军发表声明:“严守中立”。
当张作霖服软并求救之后,很快,关东军改变了“中立”立场,划定红线,把铁路公路线列入禁区,责令郭军不得向前再走半步。与此同时,关东军亲自下场,出动飞机,对郭军狂轰滥炸。
后来的淞沪战役,国民党德械师都不是日军的对手,郭军无论是武器装备,兵力和战斗力都跟关东军不是一个层次。
关东军的介入,让战局急转直下。
祸不单行,关键时刻,冯玉祥突然向李景林进攻,“自己人”打了起来,反张联合阵线很快垮掉。
如此一来,张作霖咸鱼翻身,绝处逢生,郭军一败涂地。12月24日,郭松龄见大势已去,只得和韩淑秀化妆逃跑。他们藏在新民县一户农民的菜窖里,当天晚上被捕。
对于差点将自己送上绝路的郭松龄,张作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就在次日(25日),张作霖迫不及待地下达了对郭松龄的处决令。
25日这天,天空阴云密布,雪花飘飞,刑场戒备森严,布满荷枪实弹的士兵。五花大绑的郭松龄和爱妻韩淑秀被士兵推下囚车,二人怜惜地对望片刻,从容地走向刑场。
韩淑秀毫不畏惧,脸上反而笑意荡漾,似乎这不是去赴死,而是当共度蜜月的新娘。
14年前,她曾从法场上救下了丈夫,陪他轰轰烈烈地走了一程人生。这次,她却要用自己的生命陪丈夫来到又一个法场,携手走向另一个世界。
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军警们被她泰然自若的表情惊呆了,他们持枪的手开始瑟瑟发抖。
这时候,法场上响起了韩淑秀那朗声的话语:"大丈夫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军长!您请先走一步,淑秀我随后便来!"
一声枪响,郭松龄栽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韩淑秀香消玉殒。
韩淑秀被处决时,张作霖派去的摄影师举起相机,拍下那令人痛惜的一幕。照片上的她躺在地上,脸上血迹未干,不远处横陈着郭松龄的尸体。
半小时之后,张作霖看到了夫妇被处决的同框照片,他长出了一口气。今后,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尽管如此,张作霖恨意难消,又下一道命令,必须曝尸3日!
无论对郭松龄怎么看待,我们不得不承认,韩淑秀敢爱敢恨,是一位历史上少有的奇女子。
参考资料:郭任生《郭松龄事略》《郭松龄反奉》辽宁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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