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孟必莹 吕一含

编辑/计巍

逃亡之路一旦失败,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网络图/图文无关

陈松一度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要客死他乡。

他握着一把水果刀,缩在60厘米深的土洞里,身上涂着泥巴,盖着芭蕉叶子,屏息听着土坎上方人来人往。危险最近时就在他头顶上方两米处,一个搜捕人拎着长刀坐在土坎上,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那是10月6日的下午,两个小时前,陈松刚从缅甸佤邦省勐波县郊区的一个饲料厂逃出来。

自从9月23日被卖到电诈园,13天来,陈松一直想着逃跑。10月初,中国公安部、泰国警察总署、缅甸警察总部、老挝公安部联合开展的针对缅北诈骗集团犯罪活动的跨国联合执法行动影响到陈松所在的电诈园区,趁着园区老板躲避搜查、转移人员的间隙,陈松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王宇飞手机里的150多条短信记录了这七天的惊心逃亡。他是四川省遂宁市蓬溪县公安局民警,10月6日下午,王宇飞接到陈松弟弟的报警后立即联系上陈松,每天都向他发短信询问状况,提供建议和鼓励。七天里,他们互相发送了150多条短信,直到10月13日,陈松终于离开缅甸邦康,回到国内。

这是一条从“地狱”折返的路,如果被抓回去“是永远都出不来了,这个人就失踪了”。

出逃

当陈松反应过来时,室友已经往外冲了。

那天是10月6日,陈松从电诈园区转移到饲料厂的第二天。自从8月中旬中国公安部、泰国警察总署、缅甸警察总部、老挝公安部联合建立专项行动综合协调中心以来,针对本区域赌诈及衍生的人口贩运、绑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打击行动逐步展开。电诈园的老板听到风声,为了躲避打击行动,打算把陈松在内的300多名“员工”从缅北勐波县城转移到郊区。

从被卖进园区的那一刻起,陈松一直留心观察着周边环境和看守人员的一举一动。他所在的园区很小,只有三栋房子和一栋别墅,但是看守异常严格。围墙大约有3米高,上面安着电网,20多个保安配着枪或电警棍,每隔20分钟就要巡逻一趟。

现在,机会出现了。陈松和一个室友商量,打算在转移路上控制司机、夺车逃跑。室友是一个来自成都的高壮小伙子,被人以30万元卖到缅北,按照这里的“价位”,赎出去至少要100万,家里这辈子也凑不起。如果不跑,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陈松开始准备逃跑的行装。证件、充电器、换洗衣物,还有几百元现金,被陈松一样一样收进背包。那天,他特地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袖上衣和裤子,防止逃跑时在树林里被划伤。走之前,又去园区里的商店买了三个卤蛋和五根烤肠,还顺手带走了宿舍里的一把水果刀。

可上路之后,计划全部被打乱。七座的面包车里塞了十几个人,两三个管理人员严密看守,陈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送到十多公里外的一个饲料厂。好在这里的看守比园区松懈。厂房的三个大门,两扇被铁链拴住,还有一扇是木门,年久失修,已经垮掉一半。第二天中午,陈松跟几个人商量当天晚上趁着夜色逃跑。可成都小伙子心里急,说了句“现在就跑”,立刻就冲过去撞开了垮掉一半的木门。等陈松提上鞋,已经有五六个人跟着一起跑出了厂房,几个反应迅速的保安在后面穷追不舍。

“心里面当时就着急了”,陈松赶忙拎上包跟上。被撞坏的木门还剩下一米多高的木板,一米七的陈松急着往外跳,一只鞋刮到钉子,几乎是摔出了木门,鞋也掉了。前面追人的保安回头看见他跑出来,就要返回身抓他,陈松急中生智,大喊着:“他们跑了!赶快追!我是管理人员!快去抓住他们!”保安又掉头去追,他跟在保安后面跑了出去。

饲料厂建在半山腰,陈松跑出大门才发现,保安和前面逃走的几个人已经右拐上山,他决定左拐向山下跑,“没有人追,而且下坡路好走一些”。但是,一只鞋拖慢了他的速度,刚跑出去二三十米,陈松一脚踩到石子摔倒在地,胳膊上、腿上蹭掉好大一块皮。一个保安也追了过来,捡起石头往陈松身上打,还拿出电话要增援。陈松站起身,掏出水果刀,抢过对方手机,“你赶快滚,不滚我就弄死你!”

保安看见刀,跑走了。“他跑的同时我也赶快跑”。五十米外就是一个树林,有个大下坡。陈松望去,坡下有一片芭蕉林,侧边是一个一人高的小土坎,长满了茂盛的刺状植物。陈松捡了几片芭蕉叶子扔到土坎下,又把附近的芭蕉叶恢复原状,掩盖住有人来过的痕迹,随即跳下土坎,紧紧缩在土坎壁上躲着。

趁着追捕的人还没有来,陈松取出电话卡装在刚抢来的手机上。那是他从电诈园区里“顺”出来的。进入园区时,他按规定上交了手机,但是老板允许员工们定期申请用自己的手机给家人报平安。在第二次申请报平安的时候,陈松偷偷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卡,藏在自己驾驶证的皮夹里——如果没有通讯工具,逃跑不方便。

半小时后,土坎上传来搜捕的声音。

是一群十多岁的当地孩子,在土坎上面说话。“我说完了”,如果是保安或者管理人员,可能粗略找几下就会离开。但是对于当地人来说,找人就等于找钱。“老板可能会给当地人悬赏,一个人5万或者10万”。他们找得很细,陈松蹲的地方又太明显,他赶快拿出水果刀,手脚并用地开始挖土坎壁上的泥土。“刀把泥巴插松,手指头插进去(挖)”,挖出一个六、七十厘米深的土洞时,身高一米七的陈松把自己的身体折叠起来“坐”进去,慢慢往里缩。头和脚缩不进去,就全抹上泥巴,再用脚勾着捡来的芭蕉叶盖上,双肩包取下来放到旁边,用土和芭蕉叶盖住,“他们从上面看不到我”。

搜捕的人一手拿着木棒,一手拿着一米长的砍刀,边打草边砍树枝。最危险的时候,一个搜捕的人就坐在他头顶两米处的土坎上,背着长刀,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陈松缩在土坑里,“连呼吸都不敢”。

陈松知道,一旦被抓回去,等待他的就不再是拷打这么简单,“电警棍直接先把你电一顿,回去再打,打到后面还可能把你卖到别的园区”“家里面永远联系不上了”。

生死一刻,生意、高薪、债务那些身外之物通通抛之脑后,陈松想到的全是家人。他是四川遂宁市蓬溪县人,来到缅甸之前已经背井离乡二十多年,在新疆、温州等地干建材生意。前几年生意赔本,欠了一屁股债,被一个老朋友以高薪诱惑来缅甸,说是让他看超市,工资每个月两万元。没想到在缅甸“考察”了四个多月,超市没开成,朋友也失踪了,自己更是在搭乘出租车时,被司机直接拉进了电诈园区,当“猪仔”被卖了4万块。

“今天命要丢在这了,客死他乡。”陈松握着刚装上电话卡的手机,给弟弟用短信发去遗书,“爹妈就交给你,拜托你了,我有可能回不去了。”

陈松讲述缅北逃亡经过

躲避

10月6日下午4点左右,四川省遂宁市蓬溪县公安民警王宇飞接到一个“奇怪”的警情。报警人称他的哥哥正在从缅北的一个诈骗窝点出逃,躲在附近的山上,向公安寻求帮助。

王宇飞有点惊讶,又有点怀疑。此前他也遇到过一些被困在缅甸诈骗窝点内向警方求助的案例,还从没遇见过在逃亡路上的求助。根据弟弟提供的电话号码,王宇飞立即打电话过去核实,对方接了电话,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一会儿就挂掉了。紧接着,王宇飞收到了一连五条来自这个号码的求助短信:“不方便接电话”“有人在找我”“快点来救命”。

那时候,缅北下起了阵雨,陈松已经在土洞里躲了将近一个小时。几个小孩找了一圈没找到,已经走了,过一会儿,又来了一批打着伞搜山的大人。听着脚步声,陈松感觉到这一批人更为“专业”。前面一批人作为“明哨”,用棍子在林子里使劲探路敲打,不时吆喝两声,“看见你了!快出来!”等“明哨”走过去,后面还有一批“暗哨”,如果听见“明哨”走了,以为危险过去,想要逃跑,“暗哨”马上就会把人抓住。

陈松不敢动。他用故事安慰自己,“兔子跑出去绝对就被老鹰抓了,乌龟一动不动,还能够生存下来。”他只盼着两件事:大雨、天黑。

收到王宇飞的短信,陈松又有了第三个盼头:救援。王宇飞问他:“你现在在哪里?还在缅甸?具体什么情况?”陈松把自己的情况发过去:“是的,还在缅甸孟包(勐波)。”“这里有一个纪念碑,旁边有个饲料厂里还有100多人。”

王宇飞第一次处理这样的警情。按照此前关于处理电诈警情的培训,他马上把陈松的情况上报给市级公安局和刑侦大队反诈中心,同时在外交部网站查询了外交部全球领事保护与服务应急热线和缅甸大使馆的电话,一并发送给陈松。王宇飞叮嘱他,“不要冲动着急”“静待时机,保持手机电量”。

陈松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联系上公安,就有可能联系到正在缅甸执行专项打击行动的中国警察,获救有望。可是王宇飞知道,作为基层民警,他能做的十分有限,“其实更多的是建议和鼓励。”在上报情况之后,王宇飞又根据陈松提供的信息,反复搜索和确认他的具体位置,以此推测他是否安全。“如果他马上回复,而且地点离国门比较近,比如在邦康,那他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就是这些短信,给了土洞里的陈松极大的心理安慰。水烟在头顶抽响时,是陈松最绝望的时刻。“要是搜山的搜到我了,我可以弄死他不?”陈松问。王宇飞回复:“个人把控,正当防卫。”

晚上8点左右,缅北的天终于黑了。土坎上,强光手电在陈松头顶晃来晃去。他听见一个小伙子在接电话,说今天跑了十几个人,好多抓到了,但还有几个没抓到。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声喊:“找到一个!”然后是电警棍噼里啪啦的电击声音,跟一个人痛苦的呻吟声混在一起。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又过了一会儿,上面又传来脚步声——大概又是一波“暗哨”。陈松更坚定了不出去的决心。他想着天气,再一次祈祷下雨:“要下雨,要下雨,要下雨”。

陈松一动不动,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凌晨3点。终于,下雨了,越下越大。土坎上的声音早已听不见了,但陈松还是不敢移动。他计划再过一个小时再逃。4点半,陈松终于下定决心,从洞里面慢慢爬出来。

此时距离他下午躲进土洞,已经过了将近13个小时,腿已经麻得动不了了,浑身湿透的他顺着林中的草藤和土路往前爬行。之前仅剩的一只鞋也在挖洞的时候被陈松埋掉了。

王宇飞和陈松的部分短信记录

自救

穿过草丛,200米外是一条河,河对岸有一圈“U”字形的围墙。夜晚看不清河水深浅,只知道并不宽,大约只有3米。陈松爬到河边,顺着河岸边的草缩到水中,马上探到了底,大概没过肚皮。他蹚过河水,往前走。

围墙里没有亮灯,陈松觉得这里不像园区或工厂,可能是一户人家,兴许能进去躲躲。顺着围墙往前走,一个排水口出现在眼前。陈松试着钻了钻,没钻进去。抬头看,排水口上面并不是砖墙,而是用彩钢板焊死,再往上就是防刺网。陈松感觉彩钢板有点松动,尝试着去扳,“使劲扳,扳开一点点,刚好够我一个人过”。他先探进半个身子,把背包放进里面,然后把整个身体送了进去。

大雨还在下。陈松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都是一排一排的红瓦房,好像一个大型的农贸市场。走了一段路,没有看到人,陈松就坐在刚发现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几把自己满是泥巴的衣服,趁着大雨和夜色,在两排房子中间静悄悄地走。前头一间屋子的防盗门还开着,里面有一张只剩架子的高低床,他不敢再走远,迅速钻进去反锁了门。

进屋低头一看,自己走过的地砖上全是泥,土色的脚印从屋子里延伸到门外,他放下背包,出门找到一个拖把,仔仔细细地抹掉自己的脚印。拿拖把的时候陈松才发现,院子里并不是空无一人,还有两条大黑狗。奇怪的是,它们没有叫。陈松从包里拿出一根烤肠喂给它们,“吃了还给我摇尾巴”。此时已经是早晨六七点,天就快亮了。

陈松进的屋子大概是个宿舍,有卫生间,他把衣服脱下来洗好,在外面捡了几个衣架晾起来,光着身子坐在床板上,反复思索后面的路。背包里还剩两个卤蛋和三根烤肠,出去拖地的时候捡到两瓶剩下一半的矿泉水。陈松迷迷糊糊地计划着,半梦半醒坐到天亮。

接到报警的第二天上午,王宇飞又给陈松发了条短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手机还有电吗?”

前一天晚上,就在缅北刚刚进入黑夜的时候,陈松的弟弟从乡下赶来了公安局。他实在是担心哥哥,晚上又报了一次警,王宇飞干脆请他到办公室来,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一起商量情况。弟弟说,哥哥陈松聪明能干,一直在外面跑工地,自己搞事情做。王宇飞听后也有了信心,“觉得他还是能够跑掉的”。

陈松短信回复得很快,把自己翻进围墙、躲进一间空房,还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一一告诉了王宇飞。那时他已经给手机充上了电。缅甸的晚上经常停电,早上,陈松听见卫生间热水器“滴”的一声,知道是来电了,赶忙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他带的是一个三头充电器,其中一个接头恰好配适这部抢来的手机。

1500公里外的四川蓬溪,收到短信的王宇飞却更担心了,“我想万一别人突然回来了怎么办?肯定就直接把他堵在里面了,就完蛋了。”但是他没有这样说,他发了很长一段话鼓励陈松,“你兄弟说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他还建议陈松电话联系大使馆,“注意安全!相信自己!”“最大程度靠自救”。“嗯嗯,”陈松回,“我也相信自己”。

一整个白天,陈松都没有出去,拉上窗帘躲在屋里,顺着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院子里有保安活动,还有打扫卫生的保洁,跟他逃出来的园区非常相似,“心里面就知道这又是个电诈园区”,大概也是为了躲避打击行动清空了人。

来到园区的第三天夜里,陈松决定继续出逃。矿泉水已经喝完了,身上的吃的只剩一根火腿肠,“不跑不行”。外面依旧在下雨,他从院子里捡了一双拖鞋,又拿了一只垃圾袋把晾干的备用衣服装好。根据三天的观察,大门口有保安站岗,肯定不能走,陈松选择原路出去。

两条狗看见他出门,突然开始叫。保安听见响动,拿着手电过来巡逻,陈松等了等,看准时机,在大雨和夜色的掩护下,迅速扳开铁皮逃了出去。来到河边时他捡了一块废弃的木板当做跳板扔到水面上,一下子跳过去,一路狂奔进了树林。

近日,云南普洱警方与缅甸执法部门合作,抓获2349名中国籍电诈犯罪嫌疑人并移交我方

归途

他的方向是勐波县城。虽然不知道具体路线,但能辨别出大致的方位。“开了20年车,只要走过一遍两遍,大概的方位路线我就能记住”。钻出树林,陈松辨别出前面的马路就是10月5日那天转移过来时经过的那条。冒着大雨,陈松慢慢沿着马路行进。他只敢走在路边的草丛里,看到有车过来就立马蹲下,“万一人家是来追你的呢?”

不到10公里的路,陈松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早上6点左右,城区的建筑变得目之可及。他在路边当地人搭的铁皮棚子里躲了会儿雨,就着雨水冲洗掉身上的泥,换上背包里备用的衣服。天亮继续上路后,他在一家名叫“川渝酒店”的宾馆门前停下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听口音,司机是中国人,陈松放下心,花50块钱让他给自己拉去勐波城里。“如果司机是缅甸人那就不坐了”。9月23日,就是在打车去勐波县城的路上,他被一个缅甸出租车司机拉到了电诈园。他不敢再信缅甸人。

到了勐波县城,陈松在一家中国人开的医院找到人问路。他要回国,“邦康国门”距离最近,陈松顺利坐上了开往邦康(缅甸佤邦首府,紧邻中国云南省普洱市孟连县勐马镇)的大巴,但是依旧不敢松懈。他知道当地有一种悬赏方式叫“飞机”,是用通信软件进行网络悬赏,他的照片可能已经传遍了缅北的电诈网络。上了车,陈松把背包里湿乎乎的口罩掏出来戴上,缩到最后面的角落里。

王宇飞就是在这时收到好消息的。10月9日上午,他照例询问了一下陈松的情况,陈松告诉他,自己正在去往邦康的路上。王宇飞不放心地追问:“安不安全?”得到陈松肯定的回应,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是在那一天,县里的刑侦大队联系上一位“中间人”,可以帮忙从电诈园赎人回来,不过当时陈松已经到达了邦康,最终“没有走到这一步。”

“回去再给你们讲啊,三天吃两个鸡蛋,生死经历啊。”大约是心情放松,陈松主动打开话匣子,王宇飞也跟着多聊了几句。讲起自己来到缅甸的经过,陈松说:“是被朋友骗过来的啊,好多年的朋友了……”他把自己被骗的经历总结为“高薪诱惑”四个字,“做生意失败了,欠了很多的账,才忍不住那种诱惑,想来挣钱快速还账。”但最终,“不但自己一分钱没挣,还找我弟又借了2万多。”

在电诈园区,陈松总能听见一句耳熟能详的话:缅北挣钱缅北花,一分钱也别想带回家。短短13天里,他见证了太多“文明社会”之外的事。不上班就会挨打,不听话的人被戴上手铐施“鞭刑”,“最厉害的要打50鞭”。一个月没有诈骗“业绩”,不仅要挨打,还要倒欠公司好多钱,所谓的“赎人”费用,大多是这样来的。“越欠越多就出不来了”,老板随时可能转手把人卖到那种“最厉害”的公司去,“心肝脾肾给你割了卖掉”。

所谓“高薪”的代价是犯罪、失去自由,“就算能挣到钱,那些老板也会想方设法给你掏干净。而且你挣到钱人也出不来,有什么用?你在里面没有自由。”

好在,国门已经越来越近了。陈松在邦康下了车,一个经营游览车的中国人告诉他,像他这样的非法偷渡人员要去“云龙1号酒店”,持有效身份证申请和登记。“云龙1号酒店”里有一个缅甸佤邦司法委设立的中国籍无证人员回国报名登记通道,2023年5月24日疫情后重新开放以来,截至10月23日,已有4569名中国籍滞留佤邦人员踏上回国之旅。根据佤邦司法委的文件,每日报名入境的名额有限制。10月10日,陈松赶紧去排队登了记。在邦康等待回国的两天,陈松依旧不敢睡觉,不敢出门,他害怕“飞机”通缉。

10月13日,早上8点左右,邦康的警察开着车,护送连陈松在内的50个在缅无证人员来到中缅边境的勐阿口岸。那天,跟他在逃亡路上一样,也下着很大的雨,但是每个人都很高兴。中缅警方在桥上交接人员的时候,大家“淋雨都不怕,雨伞都没有,就站在那”。他们都知道,桥那边就是国门了。到了云南,警方就陈松偷越国边境的行为依法给予了行政处罚。陈松身无分文,只能又跟弟弟借了一笔钱交罚款。

王宇飞与陈松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0月17日,陈松刚刚从云南回到蓬溪,作为非法拘禁的被害人到公安局接受询问,王宇飞在一边旁听。民警几次问起陈松这次逃亡的感受,他的回答都是“后悔”。被拘禁13天、7天后成功逃亡、从没挨过打,这些经历,哪一条放到缅北的背景下看都是“幸运中的幸运”。

除了他自己,陈松再也没听说当天还有谁从那场集体逃亡中脱身。在他看来,那是一条从“地狱”折返的路,一旦失败被抓回去,就会“死”在里面。

(为保护个人隐私,文中陈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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