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8岁男童武校被打离世后的日子丨顶端100℃

顶端新闻记者 赵克

4月24日下午，走出法庭的翟春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经过了十个月的等待，他终于等来了开庭的日子。

十个月前，他的儿子琦琦在青岛城阳的一家武术俱乐部遭伤害身亡，青岛市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张某斌、张某豪、李某丁3名被告人。庭审中，检方指控，被告人张某斌在俱乐部教学期间，因被害人翟某训练动作不规范，同被告人李某丁、张某豪，对其殴打臀部、腿部，捆绑，后翟某被发现意识不清昏厥，送往医院抢救，经抢救无效死亡。

现在，他终于知道孩子都经历了什么。在看到孩子被打图片时，他情绪激动多次流泪。

兰家庄

村里的老实人

兰家庄位于青岛崂山风景区旁，37岁的翟春光是菏泽人，妻子是这个村子里的。他们的家在山上，一个4栋平房组成的小四合院，院子里还有小滑梯，那是儿子和女儿的玩具。

夫妻两人在村子里是老实人，结婚十多年，感情非常好，在村子里口碑不错。翟春光送快递，妻子就在自己院子里种菜养鸡。自从孩子发生意外之后，村子里的人都非常关心这家人，也替翟春光一家感到惋惜。兰庄村和邻近的枣行村村民曾共同发起联署，希望法院能够严惩凶手。

村民按手印联名希望严惩凶手

在多位村民以及亲戚的眼中，琦琦是个懂事的乖孩子。说话轻声，声音清脆，腼腆的表情让人喜欢，个子不高但非常有精神。

琦琦的表舅陈先生说，琦琦平时非常懂事。他经常帮助爸爸送快递，有时候会帮助妈妈提水桶做农活。在学校里也会主动帮助同学，放学做完作业，他就会帮助家人做家务。

有村民透露，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涉事武术俱乐部曾经托同村的一户村民来翟家说情，希望能沟通赔钱，达成和解协议，当时正值翟春光和妻子心情最乱的时候，最后翟春光断然拒绝，表示自己孩子的命没了，怎么可能用钱补偿呢？

翟春光住在兰家庄的一座山上

琦琦走了之后，女儿妞妞就成了家里唯一还能带来快乐的希望。4岁的妞妞并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到爸爸叹气，妈妈在哭。她也会像小大人一样安慰爸爸妈妈。

目前家里收入全靠翟春光一个人在支撑，看到妞妞安慰自己，他就会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自责的妈妈

自从孩子被害后，翟春光特别注意避免在家里大声说话，因为妻子只要看到人多，精神就会失控。

有一次听到他和律师沟通案件，妻子突然大笑起来，用脑袋撞墙，还有一次妻子突然半夜跑到房子外大声哭，要跳井。

她平时经常自言自语说道，都是自己害了孩子，如果当天把孩子接回来，孩子就不会走了。

琦琦姥姥说，女儿现在就像丢了魂一样，有时候一天都在发呆。

江女士是琦琦妈妈自高中时期就认识的朋友。在江女士眼中，琦琦妈妈是个温和话不多的人，有什么事都会和自己说。孩子的事情发生之后，她曾经陪着琦琦妈妈去医院检查，后来诊断为严重抑郁，精神状态十分不好。

琦琦的房间还一直保留着

自从孩子离世之后，江女士说他们家全变了，压力全都给了翟春光，一边要照顾妻子女儿，另一边还要忙开庭，还要工作送快递，真的非常不容易。

“现在孩子的遗体还在殡仪馆，为了不刺激孩子妈妈，孩子房间的东西我基本清理过了，有些东西也收起来了，就是怕她看到。”每当翟春光拿起琦琦生前用过的东西，都会偷偷掉眼泪，而在妻子女儿面前，又要展现出坚强的一面。

“被打的孩子”

翟春光在法庭上是第一次看到孩子被打的全过程，包括图片及监控，让他知道了儿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经历了什么。

2023年6月18日，琦琦在涉事武术俱乐部的北宅校区训练，琦琦妈妈当天中午来到这里，原计划是要将孩子接回家。

俱乐部法定代表人史某告诉琦琦妈妈，孩子因为表现得不好，需要到位于城阳的俱乐部加大训练。

史某还让琦琦妈妈特意看了孩子视频，孩子正在训练。

翟春光说，后来才得知，所谓“加训”，其实是挨打。

根据检方提供的监控视频，在北宅校区，因孩子训练动作不标准，张某斌用木棍和电线多次殴打孩子的背部和腿部，将孩子按在地上，用拳头打、用电线砸了近20分钟。

翟春光说，期间，他看到史某有递电线的动作。之后孩子又被带到城阳校区，被张某斌、李某丁要求在校园的操场上跑圈，表示要教育教育他。

这时孩子体力已经透支，动作缓慢，而张某斌拿着木棍再次殴打孩子，并拎着孩子腰部将其扔到了操场沙坑里，再次用棍子进行殴打。将孩子拖到食堂后，与张某豪把孩子的身体固定到椅子上，并用压腿带固定，随后史某拍摄了视频。直到发现孩子脸色苍白，才发觉事情不妙，将孩子送到了医院。

翟春光拿着儿子琦琦的照片

翟春光看到了当时检方提供的证据，三个人把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就实施抢救，但医生看到孩子满身是伤，要求报警处理，三个人才报了警。

医生证词显示，孩子在送来医院前20分钟，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经法医鉴定，琦琦系钝性物体多次击打致广泛软组织挫伤导致创伤性休克并肺脏脂肪栓塞死亡。

法庭上，几名被告均表示有对孩子进行救助，没有杀人动机。李某丁的辩护律师认为李某丁是听张某斌的，算是从犯。而检方则认定两个人共同实施了殴打行为，应该算主犯。拍摄视频的史某，检方并没有将她列为被告，而是以证人身份提供了口供。

当完整看到监控视频、照片的时候，翟春光才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这一切。在检方展示视频证据时，他的代理律师为了避免刺激到他，申请让他回避，翟春光知道律师的用意，那时他脑子里都是孩子可爱的样子。

打人的教练

翟春光清楚地记得，去年5月份，他在村子送快递，刚好赶上村子里大集，就看到聚英武术俱乐部在发放传单。

翟春光至今还留着当时传单的照片，上面写着“先体验，再授课。磨炼意志、强身健体。”传单上写这是一家“经青岛市体育局、体育总会核准”的正规武术俱乐部，不仅可以学武术，还提供托管服务，有专门的老师辅导功课，不少孩子都在这里提高了成绩。

“当时说有免费体验课，体验完了再交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就给孩子报了名。”翟春光6月初带着孩子来上体验课，上完课之后他曾询问孩子感觉怎么样，琦琦说练习一下武术还挺好的。

武术俱乐部一年的学费7680元，食宿另加100元，对翟春光来讲，这也差不多是一家人一月的收入。当时夫妻俩考虑，琦琦今年8岁，在学校喜欢跑步和踢球，应该会对武术感兴趣。

翟春光还保留着当时学校派发的传单

另外，琦琦平时写作业拖拖拉拉的，他希望能通过课外辅导提升孩子文化课成绩，武术课反而不是他在意的。所以两口子就交了学费，后来还帮忙学校派发了传单。但没想到，孩子第二次上课就出了事。

“孩子的事发生后，我去实地看，发现和宣传的完全不一样，并且知道了学校有打人的事情。”翟春光说，俱乐部城阳校区位于后古镇村的工业园里，是一间集装箱组成的大仓库，仓库旁边是一幢两层高的宿舍楼，每层楼有6个个寝室，以及一间卫生间。当时琦琦就被送到这里所谓“加训”的。

“我家孩子也在这里上过课，当时孩子明确说他们这教练打人。”家住城阳的刘女士的孩子也曾经在聚英武术俱乐部上半年的课，当时孩子反映教练只要看到动作不规范就会拿着棍子打人，孩子爷爷为了避免孙子被打，曾经给教练张某斌送过礼物。

刘女士表示，送礼过后，张某斌还会继续打孩子。最后孩子出现了厌学情绪，最后直接不上了。而且学费也没有要回来，因为俱乐部有条款：中途退费，学费不退。

翟春光了解到，张某斌是俱乐部的负责人，史某是法定代表人，两人是同居关系。张某豪是张某斌的儿子，目前在成都上学。

翟春光打听后得知，俱乐部曾经在2023年5月底也发生了一起教练打人的事，听说当事孩子也被打了，孩子受伤情况不清楚。而在庭审中，检方提供了一份2023年5月31日的证词也证实该说法。其中显示张某斌、李某丁等共同将一名在武校训练的孩子打成了轻微伤，其中还包括多名孩子及家长的证言，表明这个学校经常打人。

“当时我在庭上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打孩子，他们说只是为了督促孩子学习。”几个人告诉翟春光，他们以为孩子是装的，并表示打孩子他们有经验，打哪里让孩子听话，手下也基本有数。

参与旁听的孙先生也表示，三名被告均认罪，表示当时孩子是瘫软的，承认轮番打孩子20分钟，但不知道哪一次是致命的。

目前张某斌和李某丁在仍在羁押，张某豪已取保候审。

事发后，聚英武术俱乐部的几个校区都已关闭。翟春光说，之前在俱乐部交钱的人纷纷要求退费，俱乐部处于停摆状态。不过听说史某又在开新的俱乐部，但具体在哪，他也不知道。

记者尝试联系史某，但对方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在庭外，很多人说到琦琦遇害忍不住掉眼泪

计划申诉

翟春光认为，作为法定代表人的史某让殴打孩子的事情多次发生，并且在琦琦的案件当中提供电线，拍摄了视频，在发现孩子有危险的时候没有及时送医救治，明显有协助加害的嫌疑。

翟春光说，从三名被告人的行为来看，三个人主观恶性重，应该从严惩处。同时，他认为张某豪作为涉事教练，未经谅解就取保候审不合理。

下一步他计划将向相关部门申诉有关情况，同时追究史某的刑事责任。他没有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赔偿，只希望能够严惩三名被告人，希望尽快为孩子讨回公道，让孩子入土为安。

庭审当天，很多人来到审判庭外，为翟春光加油。

有翟春光送快递的同行，有同村的村民，还有关注这个案件全国各地的网友。

翟春光在庭审结束后对着大家深深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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