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三十年后再见，恋人变仇人，周朴园到底有没有爱过侍萍

我相信周朴园再见鲁侍萍时，肯定认不出，因为毕竟时间相隔了30年。人人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它抹杀的不仅是苍老的容颜，还有每个人身上的“味道”。 每个人在年轻时都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憧憬，但是到了年老，时间在流逝中会改变很多有形的东西，于是人老之时总会怀念那些逝去的东西，也怀念那段有形的岁月。

对于周朴园而言，也是如此。《雷雨》里的每一个人都怀着一个希望上场，周朴园的希望是有一个和谐的家庭，蘩漪希望与周萍长相厮守，而周萍希望摆脱蘩漪的纠缠，和四凤在一起。鲁妈希望女儿四凤不要再重蹈她的覆辙，希望四凤离开周家。鲁大海向往罢工取得胜利，鲁贵则希望在周家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周冲希望能帮助别人，爱每一个人，让别人快乐。

那么，到最后，这些人的愿望实现了吗？不，不仅没有实现，而且完全走向了他们希望的反面。这一切为何如此难以控制，都与周朴园有关，作者还原了一个命运的真实，理论上契合了一个因果报应的原则。 周朴园是造成这个家庭悲剧的罪魁祸首，也是揭开序幕的直接肇事者。其实人们对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他对鲁侍萍到底有没有爱，如果有爱，按照戏剧性的写法，就应该第一时间认出昔日自己生活中的另一半，但是周朴园不仅没有认出鲁侍萍，而且待鲁妈自报家门后，反而表现出一副冷血虚伪的一面，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原来他对侍萍的爱都是假的。

客观地说，周朴园确实深爱过鲁侍萍，如果不是，他们不会有第二个孩子。我们对于过去的少爷与丫环的关系，总还是习惯于停留在黄世仁与喜儿的情境中，但这样的情形套用在《雷雨》中是不合适的。 准确的说，他们之间的故事发生在27年前，鲁侍萍是第一个走进周朴园生命中的女人，他们的相爱并不是始于碰巧终结于偶然，他们两个是在周家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关系是得到了周家的默许。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老妈子的女儿怎么可能在周家和他们的少爷连生两个孩子，而且通过原作的描写，周朴园保留了很多鲁侍萍的习惯，比如当年侍萍在周家的所有家具和所有摆设都没有改变，再比如保持了侍萍不开窗户的习惯。 为什么一个人会这么在乎一个逝者的生活习惯，除了怀念，还有就是因为爱才会保留这些习惯。也就是说，当年的周朴园与鲁侍萍两个人之间是真心相爱的，最后导致鲁侍萍离开的在原因，一定有周朴园不可控的因素，即第三方力量。

从真正意义上讲，周朴园算是结过三次婚，分别是与侍萍、第一任太太和第二任太太蘩漪。而在他的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却是鲁侍萍。足可以见证，周朴园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也不是看到新人就忘记旧人的人，实际上由于鲁侍萍的存在，间接导致了他后两段婚姻的不幸。

鲁侍萍被赶出周家的真相，鲁妈没有说，周朴园没有说，戏里只说了一个表面的原因，因为这一家要娶一个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在那个旧时代里，妻妾并存并不罕见。但是为何当年的周家为何容不下鲁侍萍，这并不符合常理。按照封建婚姻惯例，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进来，老妈子的女儿可能会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做他的妾，一个就是不想做妾，这样才有可能被赶出去。

在封建多妻制的社会里，大家族先养丫环为妾，然后再娶一个正房妻子是很平常的事儿，我们在《红楼梦》里已看到这样的情况，花袭人就是为贾宝玉培养的妾，之后才娶了薛宝钗为正妻。贾宝玉在其中对于自己婚姻大事也无权做主，同样，时光倒退30年，周朴园也和贾宝玉面对的情境差不多，他对自己的婚姻也无权做主，听凭家族的摆步。 贾宝玉无法为林黛玉坚持什么，同样，周朴园迫于家庭压力，他也做不了鲁侍萍强有力的后盾，最终导致侍萍因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被赶出周家。因此，周朴园的内心对侍萍充满了愧疚，他所保留的旧习惯，实际上也是对逝去的侍萍怀念与补偿。

分析到这里，我们再回看周朴园与鲁侍萍的30年重逢这一幕，这样的重逢有现实版，拿陆游与唐婉来作个比方。陆游在沈园再见唐婉，内心也是充满愧疚的，他们原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但是也是由于第三力量，他们被迫分开了，之后才有了他们那两首著名的感怀诗。

从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怀念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周朴园想要的家庭生活和陆游当年一样，但同样也被中途斩断。这种痛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刻骨铭心的，当周朴园看到鲁妈的时候，他在脑子里马上想起了当年的情人，但是在他的现实中，鲁侍萍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但还是勾起了他的怀旧情绪。

他问鲁妈贵姓，又说她好像有点无锡口音，又问起三十年前在无锡发生的一件很出名的事情。鲁妈早已认出眼前的周朴园，但是她并没有自报家门，还想试试周朴园是否真的怀念旧情。二人打了半天哑迷，当周朴园要他下去的时候，鲁妈故意亮明了身份。 奇怪的是，对于怀旧，不仅是周朴园在做，鲁妈实际上也一直沉浸在怀旧中。就是像陆游与唐婉，他们在分别后也一直在怀念彼此，所以再相见才会有发出那样的感慨。

鲁妈说“老爷那种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而且还记得其中有一件的右袖襟上有个用梅花地修补的窟窿。周朴园很震惊，意识到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居然是当年的情人鲁侍萍。鲁妈对于他的震惊，说了句“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三十年过去了，侍萍的相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成为一个老太婆了。然而在她的前任情人面前，她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周朴园印象中的相貌。但是周朴园这时没有像老朋友见面似的热情，相反来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

也正是这几句话，把周朴园送上了人们的争议席，说他资本家反动本性的尾巴露出来了，带入了阶级性的成分，以至于给出一个结论，说周朴园从头到尾都很虚伪。 周朴园是一个非常有理性的人，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是一个社会精英的形象，在社会上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在家里有绝对的威严，他本人也十分精明干练。鲁侍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正好他和鲁大海在闹劳资矛盾，出于商人的本能，他第一意识到的是，鲁侍萍是鲁贵的老婆，鲁大海的母亲，这几句话从周朴园嘴里说出来很符合他的身份，但并不能代表在他的感情世界就没有真爱。个人认为，不能把二者混为一谈。

周朴园与鲁侍萍见面时的表现，正好体现出了人性当中复杂性的一面，人性越丰富，感情越细腻，人的性格悲剧性因素往往就越多。心灵丰富感情敏锐的人，他所遭遇的悲剧性往往也就越大。周朴园一方面是个有负罪感的人，这种悲剧性因素，在其他几个人物身上也有，因此，并不能就此抹杀他对侍萍的爱情，他的言行体现的正是他的复杂性和悲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