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叶文智

文/李栓科

一个经常见人自荐:“我生于1965,身高1米65,体重65公斤”的家伙,一个嬉笑怒骂皆文章,放浪不羁走天涯的狂徒,他是叶文智。

他是湖湘人,我是西北人,我俩投脾气,友谊跨越人生最壮美的几十年。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奔波着,却能一起爬冰卧雪,风餐露宿。我们在南十字星座的余辉里,观赏欺骗岛火山喷发的妖娆,吮吸几十万年黑冰的气泡;我们在北极星的指引下,环绕斯瓦尔巴,在北冰洋里跳水游泳。

有时候我对人称呼他是叶总,但在我心里,他就是可以托付、值得信赖的叶文智,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我想在他心里,我也没有额外的头衔,就是他的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背囊走天涯的李栓科。2023年夏天,叶文智告诉我,按照习俗,今年要过虚岁的60岁生日,令我写一篇文章,总名是:对叶文智好的朋友们。我知道他又要搞事情。叶文智是风云人物,大家对他的壮绩耳熟能详,我就写几件他不为人所知的小事吧,这篇文题姑且叫做“看不见的叶文智”。

永不低头的人也会低头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绝不低头,人前认错更是绝无可能,就这么个倔强的家伙,我倒是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认过错。

2011年底,我带队去南极考察,一行中有叶文智父子,他家的老二,当时8、9岁的样子,非常聪慧可爱,性格也像他父亲,是个不轻易低头的家伙。这小子鬼机灵,知道我喜欢他,管我叫社长伯伯,在我身边嬉笑玩闹。一行人从南极返回乌斯怀亚,在机场等飞机各自回家,因团队人多,一架民航飞机装不下,我们又包了一架飞机,这样一来大家的登机牌就不同。儿子亮亮看了登机牌,说他们是包机,跟社长伯伯不是一架飞机,叶文智看也不看,随口坚定地说,“我们也是民航飞机。”就这样父子俩争吵起来,叶文智教训幼子,象征性地给了小子一巴掌。这下可不得了,小孩子不但打不服,还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叶文智,你不懂英文,还打人。”小家伙忽地窜上候机厅的桌子,当着一屋子的各色行人,向我告状,“李栓科,你管不管!叶文智不懂英文,还打人!”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无法让亮亮屈服,只能找叶文智,“老叶,打人不对,你快认错。”情况特殊,叶文智铁青着脸,还是当众向儿子承认了错误。这件事被我们说笑了多年。

不计成本的人也能把企业做得很好

叶文智做企业有个特点,大开大合,不算细账。他让我见识到一个从来不计成本、不算账的人,也能把企业做好。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做到了极致,他根本不算账,什么成本多少,投入多少,不管,一定要做好。他那些壮举,什么俄罗斯空军飞越天门洞、翼装飞行、凤凰双年展、南长城围棋巅峰对决,一个不知“点三三、循环劫”的人,却做到了人为棋子地为盘、一子落定天下谈。

做这些项目的时候,他说干就干,从不算账。凤凰双年展,一尊金像造价要几十万人民币,他花自己的钱买,毫不算计。张家界每年做那么多绚烂的活动,都是他自己掏腰包,有人劝他自己先弄个明目,圈点儿算点儿,别引流导流都让别人挣钱了,他自己又没店面在那,他不听,一门心思就是要把这地方弄得很热闹。他就这么一主儿,只为经典,不管其他。不做预算,不算细账,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和现代管理学相悖的。但就是这么一个人,让我看到一个不会做企业的人靠情怀和坚持能把企业做得很好。

粗犷的人待人不粗

说叶文智是个粗犷豪放汉子不假,但他又是我见过的最注重细节的一个人。兄弟们来了,接待的计划他早早的亲自审批。他那边忙得滚石不生苔,兄弟们来访的细节,他必须要看:订什么菜、到哪儿吃、在哪住、谁接、谁送,万般细致。朋友们满意而归,他一定要问什么时候走、谁送、什么车型、什么车票——这个人就是这么关注细节。

此外,这个家伙时间观念极强。他对时间要精确到五分钟,几点到,差几分钟,几点到哪儿,哪个位置,他对时间的关键点要求极严。此外,这些年他养成一个习惯,到任何地方睡觉住宿,首先要看安全出口在哪里,如果着火了、停电了、地震了,有紧急情况,他跑到楼梯口要多少时间,走多少阶楼梯,有几个拐弯处,他一定是清楚的。你看他开飞机、跳伞,是个玩命的一个家伙,特别爱冒险,但在这后面,对时间和风险的精确把控恰恰是他的安全保障。

我对这家伙还有一个印象,就是记忆力超强。几十年间的事儿,个中情境一一细数:某年某月某日,谁先谁后,发生了什么,谁说了什么。他自己脑子能记一千多个人的电话号码。我的手机号码,他从来是不存的,一定脱口而出,实在是一个奇人啊。是一个一生只为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只为爱我的事儿和我爱的事儿而活的人。

硬汉也会落泪

叶文智这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家伙,是条难得的硬汉。而我,恐怕是为数不多见过他落泪的人。十二年前,我五十大寿的时候,恰逢人生遭际到一些低回时刻。他有所闻,策划了一个特别棒的旅行。我带着我的很多朋友去洪江古商城,他安排一座古老的建筑让我们进去参观。那个古迹现在也蛮好的,被称作所谓的“怡红院”。所有人一进去,立即大吃一惊,他让工作人员假扮成各色旧时小姐,蜂拥而上,人群闪开,忽见他竟然一身老鸨扮相,站在众人之首,掐着腰对我颔首做态。所有人前仰后合,那一瞬间我一面跟着人群大笑,一面深为所感。就在那个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我第一次见他掉泪。看着兄弟们有难,他其实自己也会牵肠挂肚,也会陪着你掉泪。这就是兄弟啊,从来不用你去想别的,有困难的时候,他一定在,他不会有任何主张建议,就是陪着你喝酒,陪着你胡说八道,陪着你掉泪。

另有一回,我们俩一块到西安去参加全国旅游的峰会,我去做主讲嘉宾,活动结束我还要回北京,他知道那儿离我家很近,一定要跟我开车回家,看看我的老父亲老母亲。那天晚上我们一块儿吃饭,喝了很多很多酒,我又见他落泪。他是看到我父母尽管年事已高,也是风烛残年,但还依然能喝点酒,依然还健在,就突然想起来他已经过世的父亲,想起以前他受的那些苦,讲起那些苦难的时候,他伤心落泪。这几十年来只有这两个时候,我见过这个家伙落过泪。他啊,什么时候都是干就是了,什么时候都是永远不服输,永远不会低头的一个家伙。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跟叶文智的友谊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一起去过南极北极,去过青藏高原。我们背着帐篷在海拔4000多米的无人区合雪而眠,在大雨滂沱的亚热带原始丛林里露营,白天越山涉水,夜里身边有狗熊,还有野狼。我们相伴时间最久的还是南极那次,每天两次登陆,看过雪丘岛上帝企鹅幼儿园,路过天堂湾纵列的冰淇淋雪峰,经历过座头鲸喷水差点儿掀翻登陆艇的险情,也有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里着泳衣扑进龙鳞冰叠嶂的南大洋,又冒雪跳进沙滩上因火山活动而加热的水坑,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冰火两重天。晚上就饮酒唱歌,听各色的演讲报告会。

关于这个家伙,还有一桩趣事,我每次想起来都大笑不已。那年我长了一个腱鞘囊肿,手背隆起一个大包,一直无瑕顾及。在黄龙洞,叶文智的一个小院里,我们吃饭喝酒,一堆兄弟一堆朋友都在,我说起我今天手上这个东西有点不舒服,他说怎么了,随便瞅了一眼。喝点酒后,他忽然让我伸手出来放在桌子上看,随意捡起块石头,说话间拿起石头哐地砸下来,也不管骨头也不管肉,砸得脓血四溅。大家一片惊呼。别说,我瞬间觉得轻快了,随便擦一擦,大家继续喝酒吃肉,所有人都看着乐。我回北京,没几天这手就痊愈了,留了一小块疤。我每次看见,都想起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都忍不住微笑。

千差万别的两个人是一辈子的知己

我和叶文智:一个是西北汉子,一个中南猛虎;一个高大彪悍,一个威武精干;一个学院派,一个自由派。我们有着天南地北的人生,选择了南辕北辙的创业路线。在有些事情上,我们有过争辩,有过论战,许多事情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谁也不能说服对方。但我们理解彼此的坚持,爱惜对方的固执,尊重相互的差异。和而不同浇铸了我们形状独特的友谊。

这些年,我们一起经历了中国文化旅游最高光的20年。我所做的,是通过一本杂志影响或者说提升了中国文旅界审美的标准。叶文智则是身体力行地实现文旅差异化。文旅要靠创意,而不是靠抄袭,因此他要靠大型活动去制造话题、吸引游客。比如哈利路亚音乐厅建得很好,他是第一个把农业、把农田作为景观来呈现的。哈利路亚音乐厅本身就是一个超前的建筑设计,十几年前做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理解,现在再看,很棒。那会儿他不许周边的稻田干别的,还继续是稻田,然后就让牛羊成为景观,让人去看。他这家伙是一个创意策划大师,也是个执行力极强的人,他锁定的事情要干得头破血流,干不动了,算了,死了算了。一息尚存,就不会轻易放弃。

如果非让我用一句话形容,我的好兄弟叶文智,他就是那个义薄云天,无怨无悔,永不回头的人。这么多年,无论经历了多少困难,我们都不会忧愁抑郁,都是很透亮的人,在一起见个面,高谈阔论,开怀畅饮,每每十分快活。

(作者系《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社长、总编辑,中国首次北极科考队队长。图文皆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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